性格长期培养成的自信不足。然而过去在他一帆风顺的时候,那些捧场奉承者如此之多,使他对这些讥贬忽视不计。到了如今,面对新秀和新景仰人物的不断产生,赞扬就变得越少而贬辞越鲜明突出。他已经处于虽有才能但毫不被年轻人尊为大师的老画家营垒里。由于他既聪明而观察力又强,他现在对最小的暗示和直接的攻击都同样感到痛苦。
然而任何对他艺术家骄傲的创伤,从来没有这次这样叫他伤心刻骨。他气冲冲地重读了这段文章想弄清其中最细微的含意。他和几个同行被一揽子无礼放肆地扔了出去。于是他一边起床,一边叨叨老在他唇边的这几个字:“奥利维埃·贝尔坦的陈旧艺术。”
从不曾有过这样伤心,这样叫人泄气,这样万事皆休的感觉,这种他的身体健康和思想生活已临末日的感觉。它们都在将他推进绝望痛苦的精神困境。他在一张围椅里呆了两个小时,对着壁炉,两腿搁在火边,没有力气活动或者随便做点什么。后来他从心里感到需要有人给他安慰,想要握住忠实的手,看到忠诚的眼睛,得到友谊语言的同情、援助、抚慰。于是和往常一样,他去找伯爵夫人。
当他进去时,安耐特一个人在客厅里,背对着他站着,在很快地写一封信上的地址。在她旁边的桌子上放着打开了的《费加罗报》。贝尔坦看见姑娘的同时也看见了报纸,他变得不知所措,不敢再往前走!啊!要是她看到了那篇东西!她转过身来一肚子心思还缠在女人操心的那些事情里,匆匆忙忙对他说:“啊!早安,画家先生。请原谅,我得走开。楼上我的女裁缝在找我。您理解在结婚的时候,一个女裁缝可是件大事。我去帮您找妈妈来,她正在和我的那位手艺人商讨。要是我需要她,我会来找她,请您让她去几分钟。”
于是她朝上略为带跑走了几步,让自己显得匆匆忙忙。
离开得这么仓促,没有一句带感情的话,没有朝他亲切地看一眼,而这是他如此深深地…深深地爱着的人,这使他心乱如麻。他的视线重新盯到了《费加罗报》上,于是在心里想:“她读过了!人家对我胡诌,人家否定我。她不再相信我,我对她一钱不值。”
他朝报纸跨前两步,像是朝一个人走过去要刮他两个嘴巴子。后来他想:“可能她仍然没有见到。反正她今天太忙。可是今晚吃饭的时候人家会说这事,这是无疑的,于是会使她想起去读它!”
于是自发的,一个几乎未经思索的动作使他抓起了这张报,合上折起,用小偷似的敏捷把它塞进了衣袋里。
伯爵夫人进来了。她一看见奥利维埃苍白痉挛的脸就猜到了他痛苦到了极点。
她一下子冲到他面前,她那可怜的撕裂了的心和她十分憔悴的身体一块儿冲了过去。她将双手搁到他肩上,对直看到他的眼底,向他说:“唉!您真可怜!”
他这次不再否认了,嗓子不住痉挛,结结巴巴地说:“是的…是的…是的!”
她感到他要哭,于是把他拉到客厅最阴暗的角落里,朝着藏在一幅小小的古绸屏风后的一对围椅走去。他们坐在这座精致绣花墙后面,隐蔽在雨天的阴沉沉的暗影里。
她被这一段时期的痛苦,尤其是对他的怜悯,弄得很伤心,接着说:“我可怜的奥利维埃,您太受罪了!”
他将斑白的脑袋靠到了女友的肩上,说;
“比您想的还厉害!”
她十分伤心,喃喃地说:“唉,我明白,我全感到了。我看着它出世和长大!”
像是受到她指责似的,他回答说:“这不是我的错,安妮。”
“我很清楚…我一点也不怪您。”
于是她轻轻地偏过一点头,将嘴唇放到奥利维埃的一只眼睛上,她在那儿尝到了一滴苦涩的眼泪。
她颤栗起来,像是他刚饮了一杯绝望之泉,于是她几次重复说:“唉!可怜的朋友…可怜的朋友…可怜的朋友…”
在经过了一会儿沉默后,她接着说:“问题是出在我们的心没有老。我感到我的心充满了活力。”
他试着说话,可是说不出来,因为被抽噎哽住了。她听着他那贴着她的胸膛里的哽咽。过一会又被啮食她的自私的爱情苦闷占住了,她用一种令人能体会其中极端痛苦的裂人心肺的声调说:“天哪!您那么爱她!”
他又再次承认说:“唉!是的,我爱她!”
她想了一会儿,接着说:“您从不曾这么爱过我,我,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