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抱了这种几乎难以觉察的恶劣心情,致使聊天的劲儿凉了下来。心神集中的马西瓦则吃得很少,不时偷偷地观察房子的女主人,她像是在什么别的地方而不是在自己家里。答话时心不在焉地笑笑,接着立刻就凝神思索,她该是在想什么不太要紧的事,可是今天晚上它比她的朋友们还要使她惦着些,虽然她为照顾侯爵夫人和玛里奥花了必要的心力而且十分充分;可是她这样做是责任在身,是按习惯,而显然心不在焉,简直神不守舍。弗莱斯耐和德·麻尔特里在争论现代诗。弗莱斯耐在诗词上熟知的是上层社会人士的流行论点,德·麻尔特里耳熟能详的则是一些由最爱故弄玄虚的诗匠弄出来的、庸人理解不了的诗词。
在这顿饭中间,玛里奥又有几次碰到了那位年轻妇人的探索性眼光,但是时隐时灭,不那样固定,那样好奇。只有德·伯纳加奈侯爵夫人、德·马朗坦伯爵和德·格拉维男爵不停地聊天,互相说了一大堆事情。
到了晚上,越来越没有劲的马西瓦坐到钢琴边上,敲了几个音符。德·比尔娜夫人好像活过来了,她很快就组成了一个由她所喜爱的曲子组成的小音乐会。
因为马西瓦在座而格外兴奋的侯爵夫人,嗓音这次格外滋润,她唱得像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大师始终用一开始时那副阴沉面孔在为她伴奏。他蓄得长长的头发拂到上衣领子上。和他卷曲发光的细胡须整个儿混成一起。许多女人爱过他,人们说她们还在追求他。德·比尔娜夫人坐在钢琴旁边全神贯注地倾听,像是在望着他却又没有看见他,玛里奥为此有点儿羡慕。这羡慕主要不是出于她和他的关系;而是当女性的视线定在一个有名人物身上时,他的男性傲气就因她们对男人的知名等级划分而感到了屈辱。当着妇人们的面和那些名人交往,时常他私下感到难受,女人的青睐常常被当作成功的最高奖赏。
将近十点钟,男爵夫人德·弗雷米纳和两位银行界上层的犹太女人接踵而来。大家谈起了一桩已宣布的婚事和一桩预期的离婚事件。
她翘起的小鼻子,脸上的一对酒窝和下颏那道娇小可爱的浅凹槽为她构成了一个淘气孩子的形象,虽然她年近三十,韶华已逝的眼光在她脸上赋予了一层惹人心神不宁的神秘色彩。在辉煌的灯光下,她的皮肤呈现出天鹅绒般的金光,当她摇头的时候,她的头发就发出浅黄褐色的光辉。
她感到了玛里奥从客厅另一头朝她投过来的视线,于是很快就站了起来,朝他走过去,微笑着像在回答谁的招呼似的。
“您该有点儿腻烦了,先生,”她说“当还没有习惯那家的气氛时,常会感到腻烦。”
他不承认这样。
她拿过一张椅子,坐到他的旁边。
他们立即就聊起来。马上就彼此十分相投,就像干柴烈火,一下就点着了。像是他们事前交换过他们的观点、他们的感觉,由于天性相同、教育相同、倾向一致、兴趣一致,上天已经安排好他们会相互理解,命定有缘相见。
在年轻的女人那边也许要了点儿技巧;可是由于有人听您,有人猜测您的心思,有人响应您,有人给您提问使您能巧妙地阐发而挑起的愉悦感使玛里奥精神百倍。他受到的接待方式使他感到高兴,她为他施展的撩人风姿和她善于缠住男人的魅力使他五体投地;他尽力向她略加修饰地表达个人内心的微妙色彩,只有在遇到知音的时候,才能激发他这种罕见的强烈认同感。
她马上对他说:“和您聊聊真是太叫人高兴了,先生。人家早就对我说过。”
他感到脸上有点发红,接着大胆说:“人家对我说过,夫人,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