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六六年惨变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他脑海里，以及当时完全把他压倒的那无法形容的痛苦的觉。他损失了一大笔钱…啊，当然还不是经受不起的打击！但是这是他亲第一次觉到、彻底觉到商业生活的残酷无情；在这生活中一切善良、温柔、友的情都隐藏在那压倒一切的险、暴的自卫的天下。一个人在这生活里蒙受了不幸，在朋友中，在至亲好友中引起的不是同情、怜悯，而是“怀疑”…冷酷的、唯恐牵累了自己的“怀疑”莫非他连这个理都不懂吗？难他还应该为之大吃一惊吗？然而当时他竟忿怒得夜里无法安寝，生活的这可耻又可厌的冷酷无情好像给他留下无法医治的创伤，使他又厌恶又恼恨。当时过境迁，他的情绪好转之后，他对于这一时期自己的脆弱到十分羞愧。

唉，这个问题他问过自己又何止一千遍！当他有自信心的时候，他就这么回答，心灵疲倦的时候，就那么回答。可是由于他拥有布登洛克家族优秀的传统…聪明和诚实，所以最后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事实：他是一个二者兼而有之的人。

难这是个信号吗？他是否应该振作起来，誓死一搏？刚才他已经拒绝了冬妮的合理要求，他的语调非常决，然而这件事便真地完结了吗？好像并不是这样，他不是还坐在这里苦苦盘算的吗？“只有一个人到自己无力抗拒诱惑时，他对别人的建议才这样激怒。”…说得倒有理！

然而，难这样不好吗？就是厄运也是有走完的时候的，他想。当厄运当的时候，安分守己等待时机，暗中蓄积力量，难不失为一聪明的事手段吗？为什么冬妮现在要向他提这个建议，把他从这聪明的乐天知命的状态中惊醒过来，让他充满了疑虑惶惑？难时间已经到了吗？

气灯把办公室的每个角落照得雪亮，而他却仍然要把一支脂蜡烛上，放在办公桌上。每过半个小时他就要起来一次到龙前边浇一次。一天早晨不知是谁心遗漏在办公桌下面一只空麻袋，他把这只麻袋当成一只猫，要把它赶走，一屋的人都被他大声喝呼的样惹得狂笑不止…不成了，他已经不是一个能打消他伙伴目前这消沉情绪，使生意重新振兴起来的人了。有时候议员目光疲惫地凝视着黑暗的大厅…正像现在这样…脑里思索着最近一个时期约翰·布登洛克公司不惜降低份所作的一些微不足的小生意，可怜的小算盘，羞耻、激愤的绝望情绪在不知不觉中已把他控制了。

生活是艰辛而冷酷无情的，商业生活也就是全复杂生活的一个缩影。托斯·布登洛克在这个险恶的现实生活中是不是也像他的祖先一样脚跟扎得很稳啊？很久以来，他就常常看到一些事实，令他怀疑这件事的正确！从年轻的时候起，面对着无情的生活，他就需要常常使自己的情就范…学习以严酷世，也学习忍受严酷而不觉得严酷，学习把人世的严酷当作理所当然，难他永远也学不会这件事吗？

他是怎么回答她的呢？据他的记忆，他曾经说了一些故作惊人的话：“肮脏的勾当…混摸鱼…残酷的剥削…殴打一个没有抵抗力的人…谋取暴利…”好极了！只是一个人禁不住要问，难非要说这样刻薄的话吗？亥尔曼·哈施特罗姆参议一定不会使用这些字，而且也不会找到它们。托斯·布登洛克到底是一个有魄力、敢于行动的商人呢，还是一个优柔寡断思虑重重的人呢？

一生中他始终以一个活动家的面目现在别人面前。然而，就算他在大家里是一个这样的人…难这不像他乐于引用的歌德的一句格言所说的…这只是由于他在“自作”吗？如果说他过去也曾经成功过…这只能归功于反作用在他上引起的一阵情和激奋而已，难不是这情形吗？但现在他的力仿佛一下从上跑光了…愿上帝保佑，希望这只是暂时的现象…难这不是他内心的不自然的、耗损力的冲突和无法保持神均衡的必然结果吗？…他的父亲、祖父、曾祖父会不会买珀彭腊德的没有收割的粮，这其实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是他们都是实际的人

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啊！他这脆弱的情有多可笑啊！这情怎么会现在他上呢？还要再问自己一句：他是个实际的商人呢，还是个懦弱的隐者？

他思索这个问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很久以来，自从他开始考虑问题以来，这就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