售票的窗口共有4个,每个窗口前面都排有150至200人。暂时离开的人还不计算在内。
奥列格看到,火车站上一连几天几夜排队的这种景象,似乎还是老样子。世上许多事物起了变化——时尚变了,路灯换了,青年人的作风也不一样了,但是排队买火车票的这种情况从他记事以来就是如此:1946年是这样,1939年是这样,1934年和1930年也是这样。对新经济政策时期摆满了食品的橱窗他还记忆犹新,但不排队的火车站售票处他甚至想像不出是什么样子:不知出门之难的只有那些持有特别身份证或特殊证明的人。
眼下他倒有一张证明,尽管说明不了其重要性,但是还能派上用场。
空气窒问,科斯托格洛托夫直冒汗,但他还是从行李袋里掏出了那顶很紧的皮帽子戴在头上,就像绷在帽值上似的。他把行李袋挂在一只肩上。他那神态让人觉得似乎他躺在手术台上由列夫-列昂尼多维奇给他开过刀之后还不到两个星期。于是他带着极度虚弱的表情和暗淡无神的目光从长蛇阵的尾部向窗口那里一步一拖地挨近些。
那里也有一些喜欢这样做的人,但他们并不往窗口那儿挤,也没有人打架,因为旁边站着一个民警。
在这里,奥列格当着众人的面,动作迟缓地从衣襟里边的斜兜里掏出了证明信,很信任地把它递给了民警同志。
民警是个留小胡子的乌兹别克人,英姿勃勃,像一位年轻的将军,他表情严肃地看了奥列格的证明,向排在最前面的一些人宣布:
“这个人我们得让他排在前头。刚开过刀。”
说着,他指定奥列格排在第三个。
奥列格精疲力竭地看了一眼队伍中的新伙伴,甚至不打算挤进去,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一个上了年轻的乌兹别克胖子戴着一顶盘子似的棕色丝绒宽边帽,因而脸上有古铜色的阴影,他把奥列格往队伍里推了一下。
靠近售票处站着是很有意思的:可以看得见女售票员往外扔车票的手,可以看得见旅客从暗兜里或从腰带缝兜里掏出来紧紧捏在手中的那些绰绰有余的血汗钱,可以听得见旅客胆怯的请求和女售票员无情的拒绝——显然,事情在进展中,而且进展得不慢。
不一会儿,轮到奥列格俯身往窗口里探头买票了。
“请给我一张到托陶的普通硬席票。”
“到哪里?”女售票员问。
“汗陶。”
“我似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她耸了耸肩膀,开始翻查一本厚厚的手册。
“你怎么啦,亲爱的,怎么要买普通的票呢?”排在后面的一个女人可怜他。‘们u开过刀,坐普通车厢行吗?爬上爬下,刀口会进型的。还是买卧铺吧!”
“没钱哪,”奥列格叹了口气。
这话是真的。
“没有这么个车站!”女售票员大声说,随即把手册啪的一声合上了。“买到另一个站吧!”
“怎么会没有呢,”奥列格微微露出笑容。“这个站卖票有一年了,我自己就是从那里上车来的。早知道这样,我会把车票保存下来给您看看。”
“这我可毫无办法!既然手册上查不着,那就是说,没有这个站!”
“可是火车明明在那里停啊!”奥列格有点要争论的架势,声调似乎比一个刚开过刀的人来得激动一些。“那里还有售票处呢!”
“公民,您不买就走过去!下一个!”
“对,干吗耽搁时间?”后面的人开始嚷嚷了起来。“给你到哪儿的票就拿呀…-才开过刀,可还磨磨蹭蹈。”
嗅,此时奥列格是多么想据理力争啊!嗅,此时奥列格是多么想让周围的人评评理,并要求旅客服务处的负责人和车站站长出来解决问题啊!懊,他可真想把这些木头脑袋狠敲一顿以伸张正义——尽管这只是一点点、可怜巴巴的正义,但毕竟是正义啊!至少在维护这点正义的过程中可以感到自己作为一个人的正当权利。
然而,供求关系的法则也好,运输计划的法则也罢,都是铁的法则!刚才劝奥列格买卧铺票的那个女人,已从他背后把钱往窗洞里塞了。而刚才让他插进队伍里去的那个民警,已经抬起了一只手,准备将他拉到旁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