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达把电话挂了。
苏宗民没管他。蔡成集这种情况,这样处理并无不当。
苏宗民也给袁佩琦挂了电话。他告诉她,蔡成集给他送了两万块钱,装在茶叶罐里。他把钱上交了,蔡成集被立案查处。
袁佩琦大惊:“怎么会这样!”
他说,待案子清楚,他会找她细说。他现在的工作比较特殊,格外得按规则行事。他为人做事一向认真,承担什么都会想把它做好,现在这项工作并不是他喜欢的,但是既然接了,就得尽责。他还有一个情况别人不一定知道,袁佩琦很清楚:他父亲当年死于跳楼,涉嫌一起案件。那件事始终在他心里,从来没有淡忘。现在他来从事这件工作,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认真尽责。
袁佩琦说:“你不必说了。”
几天后省公司召开干部会议,苏宗民在会场外见到沈达,主动打了招呼。沈达脸色很不好,还问苏宗民是怎么搞的?他那个人到底怎么样?
苏宗民明确道:“蔡成集完了。”
“是谁要搞他?为什么?”
苏宗民强调不是谁要搞谁,是蔡成集自己败露了。
“接下来想搞谁?我吗?”沈达冷笑“我该向谁投案自首,你吗?”
苏宗民也冷笑:“你官大,我够不着,去找够得着的。”
事情并没有查到沈达头上,因为未发现案犯与沈达经济往来的线索和证据。沈达是公司旗下一大局长,查不查他苏宗民定不了,是上级的事情。沈达在公司工作多年,上层关系极好,不出大事不会有麻烦,对此他和苏宗民都心中有数。沈达并不担心被苏宗民查,但是自己手下的科长出了事,沈达自当承担用人失误之责。特别是恰逢沈达大张旗鼓,他的“九二二水毁线路修复工程先进事迹”到处有声之际,苏宗民居然从该工程中挖出一个拿回扣的基建科长,影响之大,让沈达的那些先进事迹相形见绌。
因此难怪其恼火。
苏宗民办理的这个案子半年后了结,整个案件涉案人员有二十多人,有十二人受到法律追究,省电力工程公司财务科长获刑十五年,蔡成集则判了十年。
有一天,苏宗民带着他们监察部的人去连山水电厂办事,行程中计划在市区停留,住一夜,那里是沈达的地盘。苏宗民在路上打了一个电话。
“大局长今晚在家,不去哪里腐败吧?”他问沈达。
沈达说:“在家就不能腐败吗?”
苏宗民说当然可以。他准备亲自上门查一下,请沈局长做好准备。
沈达表示不欢迎,因为他家里积存的食物太多,所用冰箱号称三百升,太小,力气不够,搞得满屋里都是腐败气味。苏主任要是感冒了就没问题,不感冒的话鼻子通畅,进屋一嗅,肯定得怒火万丈,当场“汪汪”
沈达含沙射影,居然拿狗骂人,苏宗民却无动于衷,称不要紧,他刚好有点鼻塞。
沈达说:“算了,咱们再去福兴茶楼喝茶吧,再给你个偷窥机会。”
苏宗民哪都不去,就要上沈家拜访。他说,如果沈达想让哪位女士再捏捏胳膊,悉听尊便。他自己上门,去跟沈夫人沈小姐“汪汪”行了,不多打搅。
当晚沈达自然哪里都不会去,就在家里等苏宗民。毕竟渊源很深,不痛快可以在电话里骂两句,碰上了还都得当回事。苏宗民到达时,沈达和妻子李珍都在家里。沈家楼中楼苏宗民已经到过数次,这次是再度刺探豪宅。沈达称自己不怕监察部刺探,有钱就花,谁让他们俩夫妻把好处都垄断了,一个电力一个电信都是老大,收入可观,生的还是女儿,存钱干吗呢?藏起来养蛀虫?
苏宗民不理会沈达话中带刺,非要独自上门拜访,不是没事找事,也不仅是为了修补彼此关系。当晚在沈家,他不解释自己为什么毫不顾及沈达脸面,狠下杀手收拾他的科长蔡成集,也不谈及其他相关事项,倒是郑重其事,给老同学提了条建议。他说沈达到市里好几年了,改变了一个落后单位,创造了若干先进事迹,可以见好就收,考虑往回走,调回省公司。此间豪宅虽好,不见得适宜久住,不如卖了,一家人搬回省城。沈达跟齐总关系好,只要他舍得离开,正式提出来,齐总一定会考虑。省公司目前也有几个合适位置,都不错。
“咱们老同学待一块,多好。”苏宗民说“你老兄当年筹划过。”
沈达发笑,问苏宗民这是干吗?吹口哨骗小孩撒尿?当初把李珍母女骗下来是谁?怎么现在又来往回骗?
苏宗民说见好就收最难,沈达一向心大,这种时候听不进劝告。但是他得说,听不听是沈达自己的事情。
很难得,那晚苏宗民主动提起自己的父亲。他说老爸去世多年了,他始终忘不了。他父亲是农村出来的,骨子里重男轻女,对家中长子、唯一男孩特别宠爱,他从小被父亲带在身边。在他的感觉里父亲很了不起,大权在握,前呼后拥,说一不二。父亲的官越当越大,他感受到的风光也是日益增长。哪想会有一天,父亲突然从高楼下坠,当场摔个血肉模糊,魂飞魄散。他也一样,就在那会儿整个崩溃,碎成了一堆。
“出事前他最放不下的还是我。”苏宗民说“妈的我当时一点意识都没有。”
沈达说:“你那时多大?高二。懂什么。”
苏宗民说:“咱们现在多大?沈局长苏主任,咱们不该不懂。”
沈达摇头:“怎么又绕过来了?这都什么年代了?别总那套,杞人忧天。我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我不是你老爸。”
苏宗民还劝。他说一个人再强,不可能一直一手遮天。上层关系再好,总有变化的一天。满月之后它就要走亏。自己做的事情,到头来都要自己面对。
沈达评价道:“挺好。讲得不错。”
语气不屑,他根本不当回事。
苏宗民提起了李勇坤。苏宗民说没脾气并非脾气没了,只是忍着罢了。当年在连山水电厂工作时,他跟李勇坤打过交道,知道该同志不是无缘无故生出那么多坏脾气,人家有些来历。苏宗民也知道沈达为什么非把李勇坤的坏脾气收拾掉不可,因此感到担心。他还想劝告沈达:不要把既往恩恩怨怨也当成一种遗传,耿耿于怀。
沈达说:“谢谢,我记得,以前你教导过。”
他还是不听。
苏宗民告辞。出门前他建议沈达多关心家人,晚上早点回家,不要总是喝酒唱歌,在哪儿腐败,特别不要常去茶楼,那种地方不只有茶。
沈达立即变色:“你他妈说什么鬼话。”
苏宗民也骂:“你他妈一清二楚。”
4
局办公室主任陈子华把一份报纸放到沈达面前,一声不响。
沈达看报纸,最后一版有一组照片,配以说明文字,其中右下角位置的一张照片题为“垃圾成堆,无动于衷”画面是一个四周杂草的场地上堆着各种杂物,碎玻璃烂铁皮,还有几辆倒在地上的旧自行车。画面角落有几个人坐在一条歪歪斜斜的旧木沙发上抽烟,影像比较模糊。
“这是谁?大毛?”沈达指着照片上的人影问。
“看起来像。”陈子华说。
沈达哈哈:“小子上报纸了,可惜没好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