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迹材料,打上监察部大门求见苏宗民。他把材料交给苏宗民时神情紧张,密切关注苏的表情,等着苏宗民发话。可能是认为,如果涉案的财务科长已经讲出了九二二这件事,苏宗民看了九二二这份材料,不会没有任何表情,可能还会说点什么。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蔡成集鬼头鬼脑至此,却没想到恰是他这番表现,引起了苏宗民的警觉。
苏宗民交代办案人员,将九二二水毁线路修复工程作为追查内容之一,从财务科长那里突破,里头估计有东西。
财务科长抵挡了三天,最后承认了。该工程确实有问题,蔡成集拿了回扣,有六万数额,财务科长分肥,拿了两万。蔡成集不是只拿这一笔钱,他到沈达那里当基建科长后,几乎每个工程都要拿,仅财务科长知道的几个项目,合起来有十多万。
那一天袁佩琦给苏宗民打了一个电话,要请他喝咖啡。袁佩琦问苏宗民知道他们公司附近有什么咖啡店吗?苏宗民承认自己一无所知。他平时不喝咖啡,从没人请他去那种地方,真有人请他也不能去。
“我请也不行吗?”袁佩琦问。
她当然例外。
袁佩琦笑笑,说明自己是有事找苏宗民,到家里和办公室都不合适,去酒店吃饭只怕吓着苏宗民,所以就喝咖啡吧。其实许多咖啡店不只有咖啡,还提供各种套餐,保证苏宗民可以吃饱。苏宗民也真是的,到省城这么多年了,怎么还像住在深山沟里?一如既往“操时白地赛银先”总也变不了。
苏宗民说:“我就是这个命,认了。”
两人约了时间地点。当晚下班后,苏宗民去了袁佩琦找的咖啡馆,与他们电业大楼隔着两条马路,距离不算远。袁佩琦比他早到,坐在里边一个情侣座,眼睛朝着大门。一见苏宗民进来,她抬起手臂招一招。苏宗民走了过去。
两人坐下来,袁佩琦盯着苏宗民,看了好一会儿。
“你们家那个怎么搞的?”她说“喂得你这么瘦?”
她总这样。她知道苏宗民的妻子叫林秋菊,林秋菊还没成为苏宗民妻子时,她就见过她,听过林秋菊读唐诗。苏宗民家搬到省城之后,她到过他们家,苏宗民也曾率妻女出访袁佩琦家,大家都不是陌生人。但是只有他俩的场合,她跟苏宗民从来不提林秋菊的名字,只讲“你们家那个”语音暗含敌意,起码是醋意。袁佩琦会使小性子,苏宗民并不在意。
“你们家那个怎么样?你把他喂得很壮?”苏宗民反问。
她承认自己也不行,他们家医生比苏宗民还瘦。
“看到你还是比较心疼。”她直言不讳。
苏宗民说:“再过几年,时候到了,大家一起发福,然后一辈子就过去了。”
“女儿怎么样?”她问。
苏宗民说:“挺好的,谢谢你了。”
她斥责:“什么话!”
前些时候苏宗民找过袁佩琦,为的是女儿。苏宗民的女儿小学是在深山乡间就读的,基础不好,到省城上中学后差距很大,书读得很吃力。这孩子很聪明,学习很认真,到省城后拼了两年,渐渐跟上了,进到初三阶段,成绩开始在班里冒尖。初三年级要拼中考,能不能考上好的高中,对今后能不能考上好大学至关重要。孩子们都很努力,苏宗民的女儿更是自觉,没日没夜坐在课桌边。前些时候她的身体忽然出了问题,厌食,吃不下东西,睡不着觉,大把掉头发,书也读不下去。苏宗民夫妻异常着急,苏宗民找到省立医院,向袁佩琦求助。袁佩琦帮着找了医生,做了检查,最后确定是精神紧张引起的;医生开了药,袁佩琦还找人配了中药汤剂辅助治疗。孩子看过医生,症状缓解,吃了一个月药,全好了。
所以苏宗民要感谢她。袁佩琦打电话请他喝咖啡时,他说其他人请了不去,袁佩琦例外,话不是虚的,里边有故事,除了两人的以往,也有眼下。
袁佩琦很喜欢苏宗民的女儿,一见面就搂着,非常亲切。苏宗民领女儿找她求医那天,孩子接受检查时,她和苏宗民站在外边走廊上,当时她笑着问苏宗民:“你们家那位怎么生得出这样的女儿?”
“就是她生的嘛。”
“本来该是我生的。”
她笑着,眼里似有泪光。
她和她丈夫没有生育,原因不详。
当晚在咖啡馆,他们没喝咖啡,吃牛排套餐。苏宗民要一杯茶,袁佩琦要的是矿泉水。两人边吃边聊,说说彼此情况,同学信息,话题很分散。
因为袁佩琦打电话时提起过,苏宗民问她:“你是件什么事呢?”
“没事就不能约你?”
苏宗民说:“那不是。”
他不问了。
直到饭吃完了,准备走人,袁佩琦才谈了她的事情,竟然与蔡成集有关。
袁佩琦并不认识蔡成集,以往不知道这个人。前几天人家找上门来,说了半天,她才搞清楚来龙去脉,知道是自己大姨夫那边一个隔得很远的亲戚。蔡成集通过袁佩琦的大姨找到她,请求帮忙。他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袁佩琦与苏宗民的关系,知道他们是大学同学,当年关系不一般,如今还有联系。他告诉袁佩琦自己并没有特别要求,只让她帮助美言,请苏宗民多关照。
“这个蔡成集不会出什么事吧?”袁佩琦问。
“他告诉你什么吗?”苏宗民问。
没说什么,是袁佩琦自己有些感觉。蔡成集这么突然找来,挺奇怪的。
苏宗民让袁佩琦给蔡成集回话,就说已经找过他,也把他的事情拜托了。蔡成集有什么具体反映,可以直接到公司监察部找他。
“不会给你找麻烦吧?”袁佩琦问。
苏宗民表示不要紧,他干这种活就得让人找,什么话都应该听。
蔡成集反应非常快,隔天再次到了苏宗民的办公室,是在晚间,办公大楼里比较安静,苏宗民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在,周围也没有其他人来来去去。蔡成集上门时,手上还是拎着一袋东西,依然是黑塑料袋包起扎紧,从外边看不出是个什么。如同上次,进门后他把塑料袋放在茶几边上,自己坐在一旁沙发上。
上一次蔡成集求见,拿了一份先进事迹材料试探时,苏宗民还不知底细,对他的九二二水毁线路修复工程毫无反应,那情形一定让蔡科长且喜且忧。喜的是苏宗民茫然不知,估计事情尚未败露,忧的也一样,虽然事情尚未败露,不知接下来是否就要败露?真是此钱很好拿,拿了不好受:一边庆幸尚未败露,一边还要担心败露。所以先进事迹送完了,一颗心这边落下去,那边又提上来,不得不还要撒张大网,兜到一个袁佩琦,然后再自己送上门来,把个黑塑料袋再次提进苏宗民的办公室里。
此刻蔡成集已被财务科长咬出来,很快将要入案,情况只有很少几个人了解,蔡成集自己不可能知情。这个时候他匆匆忙忙跑来,想干什么呢?一个可能是继续打探虚实;第二个就是拉关系,争取一旦有事,苏宗民这里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一马。苏宗民决定见一见,看他怎么说怎么做。蔡成集号称鬼头鬼脑,果然名不虚传。上一回送材料紧张窥视,这一回却绝口不提什么先进事迹,只是大唱颂歌,在苏宗民面前拼命表扬他们领导沈达。这当然有原因,公司上下,谁都知道沈苏有旧。蔡成集对苏宗民猛吹沈达有办法、沈达能办事,眼下沈局长一呼百应,极具威信“各项工作全面开展,先进事迹不断涌现”
苏宗民问:“你本来在省公司基建处,为什么要下去?沈达要你去的吗?”
是他自己找人求沈达,自请投奔。为什么?他在省公司基建处资历最浅,主要事情都是老的管,轮不到他。干长了很没意思,就想换个地方。知道沈达那里的基建科长退休,正需要人,蔡成集毛遂自荐,又请公司一位老处长帮助推荐。沈达觉得他业务熟,公司上头的情况也熟,比他那边现有的人强,因此把他调了过去。
这看来是真话。
“沈局长对你的工作支持吗?”苏宗民旁敲侧击。
他继续卖力表扬,说局长作风硬、脾气大,沈局长的下属不好当,事情办不好,没少挨沈局长骂。但是他很服气,因为沈局长有大气魄,大的过问,小的放开。他做工程,沈局长就是管一管大的,拍板之后就由他全权负责;有问题要请示,没问题只管去做,只要保质保量,按期按时完成就行。在沈局长手下干活特别愉快,特别有主动发挥的空间。
苏宗民有数了。沈老大确实是这种风格,威风凛凛,大大咧咧,大处必须听他,小处不当回事。沈局长有气魄,手下养了一只小老鼠,鬼头鬼脑,很愉快很有发挥空间,一边抓工程,一边悄悄从基建公款里给自己扒拉回扣。还好,这只小老鼠与沈老大没有太多渊源,不是大院伙伴、不是学校同学,年龄地位都有级差,碰在一起的时间还不长。假设时间够长、机会够多,也许小老鼠已经施展才华,把大局长套住了,目前看来还不到时候。
苏宗民交代道:“帮我给沈局长带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