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底层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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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心慧说：“吴志义就是这zhong人。”

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吴志义是刘克服的dingtou上司。刘克服在办公室搞综合，编简报，写材料，这几块工作都由吴志义分guan。吴副主任对刘克服很苛刻，刘克服写的东西在他那里很难过关，总是一改再改，有时候县领导cui着要，吴志义还非要在稿子上画一画改一改，回tou让刘克服加班重弄。他说干事都是这么干出来的。

不必苏心慧说，刘克服心里有数，知dao自己在吴副主任这里永远干不出来，人家对他心存芥di。刘克服使左手写字，右胳膊小有mao病，平时没有“目色”也就是不会察言观色，关键时刻多嘴，mao病zhongzhong，不免令领导有看法。但是dingtou上司最不满意的恐怕不在其本人特色鲜明，只在刘克服居然娶了苏心慧。

“湖内事件”发作，县chang应远黯然去职，苏心慧作为应远手下红人，受牵连免职，背个坏名声，一贬贬到县供销社去卖茶叶。刘克服完全不同，不说是有功之臣，起码可称zuo出了重大贡献，所以才会得到赞赏，正式从学校调出来，从湖洼地上了龙首山，跟当初悻悻然被退回学校实属两样光景。这zhong时候，刘克服本应趁势而上，听命于吴志义，毫无疑问大有前途。却不料他一味“左手”不像常人行事，感情冲动，不顾其他，偏要跑去跟苏心慧拉扯。苏心慧不权是从权力中心边缘化了，她还为领导所不容，受到严肃chu1理，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之际，刘克服明知利害，不计成本，喜欢就上，居然去跟她恋爱结婚，其行为在吴志义眼里无异于叛变投敌。吴志义当年zuo了不少小动作，积极打击苏副主任，这才取而代之，所以眼下刘克服的材料是不可能写好的，在吴副主任的笔下特别难过。这位dingtou上司不仅在刘克服的稿纸上写写画画，百般挑剔，他还到chu1跟人摇tou，找县里toutou反映，说小刘不行，材料弄不下来。

这很严重。政府办公室的干bu，写材料是基本功，被领导判为缺乏材料能力，在这里还怎么待？

苏心慧对刘克服说：“一定得走，跟吴志义不能共事。”

他们婚后第二年就有了儿子。添丁加口，一边工作，一边照料孩子，夫妇俩天天忙得气chuan。苏心慧却说孩子她来照顾，不能误了刘克服，这个机会不容易。

当时县里正在进行乡镇班子调整，拟物色一批青年干bu下乡镇任职，刘克服有心一求，为了摆脱吴志义，更为远大理想。他的所谓远大理想说来并不太大，很实际很juti，就是有个一官半职，得获任用，出loutou角。刘克服平民出shen，祖上数得再远，无论如何数不出一个摆得上台面的人物，因此不免格外有些愿望。但是机关里的青年干bu谁没打算？无论祖上显赫还是低劣，个人都求出息，大家争先恐后。职位属稀缺资源，一向僧多粥少，右手优秀者尚且难谋，lun得到绝无背景，与常人有异，惹过些麻烦，娶了个不该娶的落败老婆，涉嫌叛变投敌，被现任dingtou上司很不喜欢的左撇子吗？人们多不看好，不料刘克服却成了。

把他派下去是县委书记方文章决定的。决定过程很简单，就在县机关大院的大榕树下，五分钟时间解决了关键问题。

那天上午方文章准备下乡，他的驾驶员早早把车停到院里。走之前他在办公室看文件，然后关门走人。到了榕树下轿车旁，有人拦住他，喊他方书记，说有事要谈。

是苏心慧和刘克服，夫妻俩一并上阵。

方文章还guan苏心慧叫“小苏”他很惊奇，说稀罕啊，这有一两年没见了吧？小苏好像胖了？听说生了个儿子？

苏心慧说感谢领导。没有方书记关心，她哪里会有今天，哪敢想嫁个好老公，给自己生个好儿子。

方文章说：“听起来有些刺耳。看起来还很不服气！”

苏心慧说她不敢不服气。方书记别担心，她没想给县领导添麻烦，不要求落实政策，重新任用。以前那些事就好像一场梦，一觉醒来梦没有了，全忘了。她现在guan一个门市bu，抱一个胖儿子，自己很满足，离开之后从不踏进机关一步，免得chu2景生情不快乐。今天她是第一次走进这个大门，陪小刘专程来找方书记，给他送一个礼物。

什么礼物呢？一张纸：《刘克服同志简况》。

“就这个？”方文章不解“你们想干什么？”

刘克服接过话tou，说他平时很少找领导汇报个人情况，让领导了解不够。不敢占用领导太多时间，就提jiao一张简况供领导参考。只写一页纸，很简单，想让领导有个印象。他要说明的是，自己在大学里读的是理科，到县政府办工作之前，是县二中的物理老师，当时曾经评有中级职称。

苏心慧插话，说她以前在机关，年轻无知，不会zuo工作，让方书记不太满意。回想起来心里还很不是滋味。但是她清楚，方书记对小刘感觉不一样，以往还是很满意的，一直都很关心，所以才能调进机关。她只怕领导对小刘跟她结婚有看法，所以特来请求方书记继续关心。如果方书记有要求，她准备明天就去办离婚，免得影响小刘。

方文章不禁发笑。他收起刘克服的简况，说：“行，同意，离吧。”

苏心慧说：“方书记一句话把人拆了，真的这么残忍吗？”

方文章说：“舍不得？看来小刘真的不错？”

苏心慧说：“方书记最会看干bu，他这样的人很难得的。”

方文章打哈哈说：“既然这样就不要离啦。”

事情就此完成。

几天后县里研究干bu，方文章点了名，让刘克服下去，派岭兜乡。岭兜是个穷乡，位于县城西北bu山区，地点比较偏僻，离县城最远，jiao通不便，条件最差，让年轻人去锻炼锻炼。说起来，机关里比刘克服干的时间chang，表现更突出的年轻干bu有的是，为什么没用上，用了这个资历比较浅，还有些个xing，让人有不同看法的刘克服？方书记有话，说要是干别的lun不到小刘，但是这个职位倒是很多人没有资格，人家小刘可以。让他去干什么？科技副乡chang，有特定条件的。

那一年上级要求各乡镇都要pei备一名科技副乡chang，必须ju备相应的学历、履历和职称，跟科技沾得上边才行。刘克服读理科，有职称，在中学里教过物理，知dao“左手定律”、“右手定律”比从机关里一路起来的年轻干bu更符合条件。苏心慧有经验，她跟刘克服找方文章时不多说别的，就强调这个。方文章听进去了。方文章知dao苏心慧对他非常不服，当初chu1理她，方文章一点都不手ruan。此后苏心慧从不找他，现在为了刘克服却能低tou恳求，让方文章十分意外。方文章对刘克服本来就没有太多成见，加上苏心慧讲的话非常到位，于是就抬了一下胳膊。

一个大权在握者抬一次胳膊不是难事，这一抬把刘克服成就了。人在弱小的时候真是很容易被某一只胳膊成就，或者被一下子断送。

刘克服到了岭兜乡，成了基层领导。乡里事情很杂，在那zhong地方，科技不科技没有太大区别，刘克服什么都得干，别guan有多少科技han量。岭兜乡是个穷地方，外来干bu待不住，干几天就不安心，刘克服不一样，他很努力，小小副乡changzuo得津津有味，因为于他而言机会来之不易，特别值得珍惜。

乡干bu们除了自己分guan的一块工作，都需要挂点包村，刘克服到岭兜后，挂钩了一个很特殊的村子，为该乡有名的移民村，这个村让刘克服很有感觉。tou一次上山去移民村时，看到陡峭山坡上高高低低几排旧房子，烂土路、臭水沟，满山luan石，树都不chang，到chu1破败之状，刘克服即感叹，说真不是好地方。领路前去的村干bu告诉他，移民村水ying，刮chang子，不能多喝，中午饭也不好弄。那人建议别待太久，看一看赶jin走，到山下村里再吃饭。刘克服说那不好，还是多待会儿。因此在那里吃了一顿午饭。

移民村黄姓为多，村民小组chang叫黄大目，是个中年人，当过兵。乡里领导来了，别的人可以掉tou走开，小组chang不guan不行。尽guan看上去不太情愿，那天中午黄大目还是安排刘克服等人到自己家吃饭。刘克服jiao代不必另外张罗，大家一起吃就成，于是人家zuo了一锅芥菜咸饭。主人用一个旧搪瓷盆为刘克服装饭，饭盆这里破那里缺，比叫花子讨钱的家伙还不如。刘克服端盆握筷，tou一口就哽住了：很咸，米ying，还有沙子。

他把那盆饭ying吃下去。黄大目看着他笑，问刘乡chang还来不来？刘克服说还来。于是又盛了半盆。

黄大目说刘乡chang是领导，贵人，有zhong啊。

那时候刘克服自嘲，说他也算“贵人”？他这zhong“贵人”只跟移民村般pei。

在岭兜乡，移民村是最让乡干butou痛的一个地方。这个村有五十余hu人家，近二百村民，不是行政村，是一个自然村，也称村民小组，移民村是通俗说法，在行政区划图上它有一个正式名称叫“幸福村”这名字很少有人知dao。从名字可知渊源，移民村不是土生土chang于当地，是从外tou移过来“幸福”的。该村村民原籍在数百公里外的邻近地区，三十多年前，他们老家修建一座中型水库，迁移两个乡镇数万居民，其中几十hu人家被安排到岭兜。那时候强调移民zuo贡献，搬迁安置费很少，岭兜这边属山区，经济欠发展，难以给移民提供较好生活条件，只能给他们一个“幸福”美名，安置于山间一个集ti耕山队旧址，把该耕山队的产业、设施划归移民村，包括数片山坡地，若干梯田和茶园，一排猪圈，还有三排营房式石砌平房。移民到来之后几乎是白手起家，生活非常艰难，与他们在老家的日子天差地别，难免满腹怨言。数十年里，移民村村民以刁蛮、好斗、难缠、不听话著称，让县乡村很费心。

要刘克服挂钩移民村是岭兜乡旧规，让新手多锻炼。初到时，移民村有人发现刘克服是左撇子，居然还注意到他的右胳膊小有mao病，举不高，乡下人谓之为“瘸手”刘克服的胳膊mao病是幼年因伤所致，并无大碍，尤其是绝不影响工作，人家居然有看法，认为乡里看不起移民村，连个正手好胳膊的也不派来。言辞中对刘克服颇不敬，积怨之情可见。

有一次刘克服领县、乡水利bu门几个干bu到移民村检查农田排guan渠，恰遇大雨走不了，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