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泽光刻骨铭心,当时他的部队已经占领了东北角无名高地,发起第二轮冲击,此时二营应该在侧翼保障的位置上,可是二营却不见了,他的部队冲击至二号地区,出乎意料地受到三面合围,五分钟内尖兵排损失大半,马江山等二十多名官兵就是在那一瞬间牺牲的。
后来确实是二营解了一营的围,也是二营替一营擦了屁股,使双榆树战斗转败为胜。可是,为什么二营没有按计划进行呢?没有人知道,只有严泽光知道,他把什么情况都想到了,就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出现二十分钟的判断盲区,他制定的计划天衣无缝,可是当敌情突然出现重大变化的时候,他的自信丧失了二十分钟。但是如果王铁山不冒然行动,如果王铁山营没有在二十分钟后离开二号高地,那么,战斗的结局将仍然是按照第一方案进行的,将仍然是完美的。敌人打了严泽光一个时间差是二十分钟,严泽光的判断盲区也是二十分钟,塞翁失马,还应该是最佳战果。而王铁山的擅自行动,事实上使这次战斗只取得了中策的效果。所谓的双榆树大捷,在严泽光的眼里,不过是将错就错的中等胜利。
严泽光记得石得法的泪花,石得法当时已经失去理智了,泪流满面地对严泽光说“我们的人牺牲了十九个,还是把敌人顶住了,如果二营不擅自行动,我们的战术很快就调整过来了,那要比现在的结果好得多,至少不会有那么多同志牺牲!”
严泽光在看见这个荣誉简史的时候,有自责,更有一种难言之痛。
严泽光把沈东阳叫来了,问道“你们这个荣誉简史很好。但我提醒你,必须严谨。你们这里说的‘不明原因’是什么?”
沈东阳回答“因为资料太少,我们无法澄清敌人兵力突然增加的原因,尤其是通道无法解释。”
严泽光又问“你们说顺应敌情变化,指挥员当机立断,改变战术,这里的指挥员指的是谁?”
沈东阳说“战地日志记载,您是这次战斗的直接责任者,改变战术应该由您决定。”
严泽光说“但事实上我并没有改变打法的决定,二营是自己行动的。”
沈东阳说“可是,如果二营没有从反斜面上攻下双榆树高地,一营的情况可能会更差。所以,我们认为二营的行动是正确的。当然,如果二营没有行动,在您向主峰发起进攻的时候,二营若在二号高地策应,那是最好的效果。”
严泽光说“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一段你们要重新搞,我们不能把胜利说成是偶然,也不能把失利说成偶然。”
沈东阳说“可是这是一场胜利的战斗,我们请示过王副师长。王副师长说,历史往往就是由很多偶然的因素构成的。我们之所以用‘指挥员’这三个字代替了您和王副师长的名字,就是把这场战斗看成是您和王副师长集体智慧的结晶。”
严泽光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吼道“什么集体智慧的结晶?这是集体愚蠢的结晶。要实事求是,功过是非,说个清楚!”
沈东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又陷入到迷茫之中。他清楚地记得,就在三年前,师长还信誓旦旦地说“双榆树战斗已经由组织上下了结论,我无条件地接受。师史办公室的同志要排除一切干扰,秉笔直书。只要我严泽光还活着,就不许再提此事。请同志们以大局为重,维护常委班子的团结,不要再煽风点火了。可是,现在为什么又出现了反复?”
这个谜一直装在沈东阳的心里,直到三个月后,裁军命令下达,三团被撤销,沈东阳似乎才有点明白了,原来师长看得更远更细。当然,那也只能是揣测而已。
这件事情后来就闹到了王铁山那里。王铁山对严泽光说“严师长,我知道双榆树战斗给你留下了创伤,但是它已经是历史了。历史对双榆树战斗做出的结论是,这是一场胜利的战斗,因为它达成了上级的战役意图。现在我们是在整理二十七师的荣誉简史,是为了保留二十七师这支部队,不是你我个人的恩怨问题。”
严泽光说“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用一个指挥员的概念包括了你我两个人,等于是给了我一个面子,一个台阶,让我仍然保持那场战斗最高责任者的体面?”
王铁山说“不是体面,是荣誉。事实上,那次战斗就是我们两个营密切配合的结果,离开谁,取得胜利都是不可想象的。”
严泽光冷笑一声说“不是我们两个营密切配合的结果,而应该是你配合我的结果。是谁让你离开二号高地的?如果你不离开二号高地,战斗的胜利就不会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你也不会站在主峰上。”
王铁山说“我承认我的战术没有你成熟,但是我不能等到你迟到二十分钟的命令才行动。当我在二号阵地上发现我失去目标的时候,我只能向主峰发起冲击,我要寻找敌人。”
严泽光说“阴差阳错啊,阴差阳错啊,我告诉你,即便是胜利,也是一笔糊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