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戈约两个下来，大家喝采不停。痨病鬼竭力掩饰住兴奋，将短下昂得半天，像是很不甘心叫人占了一场便宜，亚当苹果在他细长颈上咕噜的一大块，那角有笑意没笑意，愈发显得一派愤世嫉俗。跟着几人又在掌声中嚣叫起来：“儿──海誓山盟。”“我在夕、、下──”不知哪个男生学了一声，下颏都要掉了，歌词嗲得只听见“也也噎、也、也”众人爆笑来：“儿，儿。卡啦…”

“你们现在，这本书，很Popular，嗯？”

他告辞来，乔治送至门了再见。校园里的路灯已经燃起，一盏一盏照向天际；今晚的星星很多，明天会是个好日。沿着石路走，脚下沙沙响着，走远了，还听见他们一波波声狼：“白狼涛涛我不怕…嗨哟依哟依哟嗯嗨哟…”他心底生悲意来。

“我也是。”

“吃了，吃了──吃了几件衣服。”华秀玉抿着嘴笑嘻嘻的。

这个女孩的浏海而且长，睛藏了一半在里，好像烟柳重重中一对戏耍的燕，咻地剪波而去，面一幅幅涟漪湮开来。

他听了好笑，还在考虑当中，便先问：“Topic呢？”

“嗳…”

前些日吉米从纽约来信：传闻哈莱斯还是被炒鱿鱼了。他难过也不是，随便打发过三明治，门压了一晚路。霓虹灯衬着天鹅绒蓝的黑天，闪耀中一大幅电影广告画报“力争上游”；课堂上问学生这片如何，弹吉他的赛门几乎是半卧在位里，笑：“嘿，嘿，我喜最后，那家伙把成绩单摺成飞机，去。”哈莱斯给他们成绩，苹果派一个A，蝴蝶风筝一个A，他自己三十页的报告

“嗳。”

华秀玉递来一本书：“老师，未央歌”

他重新坐正来，书还给华秀玉，笑：“喜里面的谁？”

“销好几版了。”他只好把书再翻一翻。

他放大了咙问清时间地方，约好在餐厅碰。两人便静静听着对面那组唱完“气味芬芳绿油”

“嗯──喜小童。”她这才被鼓励了；又是那一分顽的腔调。

“没吃到饺了──”

他哈哈笑起来，想奔的典故这么快就传开来。这女孩今天穿的像小凤仙，黑长，黑衣；对襟领、喇叭袖和琵琶襟都镶上吉祥红钩宽边，那一排浏海更是中国的苏了，一东方的华丽邃。

他翻一翻，书中有些眉批圈，似乎下周工夫读的。他那一代读詹姆斯跟福克纳，谁都不屑唸未央歌，去了西半球回来，学校竟然风行起这本书，连其他趣味也不同了，他倒是李伯一梦二十年，醒来见竿上都给易换成星条旗。华秀玉原要说些什么的，似到他眉之间不大同意，一时噤住，脸便有讪红着。

叫儿的男生到底不肯唱，康乐长面调和僵局，玩起歌唱擂台，一班分成两组，一组先开始唱：“绿油，绿油，爸爸用绿油…”

乔治上把位让来，一边另寻了椅坐。

他这在恍憾中，耳边一声清亮的女音：“老师──”惊醒来，是华秀玉。

“嗨。刚才没见你？”他朝旁边欠欠。

拍，慢、慢、快快、下沈。每个旋转下沈步众人就呼一声。探戈是半推半就拉锯战，男着大金耳环，女眉赤红嘴，南洲丛林火光昧昧中的征服者与被征服者。外面早已是光亮亮文明世界了，他们还在眨的迷惑中，好容易睁定又已是落日黄昏，只剩得荒荒的茫然。

“嗳，才来。”

才第一次上完大一英文，刚收拾好东西，卡的关上OO七要走，有人喊住他：“唐──老──师”这个女孩就立在讲桌前，个只有桌齐，留的浏海。他隔着讲桌亲切的俯下去，觉得她怎么如此小不儿，简直是柜台前踮着脚丫买糖的小孩。“老师有没电话？”“有。有。”他转在黑板上写了一行数字。女孩一边抄一边说：“今天上课讲的，以前都没人说过…”他听了甚是讶异，连声：“Thankyou。Thankyou。”坐在校车上，外面的天空很低，云朵就在那一片相思林上。他仔细想着课堂里到底讲了些什么东西，大一英文还指望能谈大理的么？无非翻译文章罢了──可是现在是大学教育呢！真是叫人羞惭。外文系的英文一科四学分，大家十分贵重，一个个埋苦在书上注得又蓝又红，还有黄签字笔一横横杠；学生与他都是这样认真。那光煤尘里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没有名目，他自己也是和他们一般走过来。唸莎士比亚，米尔顿，查阅不完的砖书。然而这整桩事情本是不对，连认真都只是浮狼。他坐在司机旁边的包厢座，无意瞥见车前面反光镜，映树影扶疏中那座朱红圆走廊，小巧致，该摆在西施的掌心上。车绕过铜像一个转弯，走廊即刻忽的消失了，他不甘心凑近前看，镜里一下现一张鼻嘴奇扩大，上下拉长了的凸凸脸，在车晃动中抖个不停。他喜女孩喊的那一声“唐──老──师”，有些犹豫，又有些调，卷音也过分了些。那圆的朱红是他心上一颗硃砂痣。

“那──老师呀，那我们礼拜四晚上座谈会，老师来参加好不好？我知，查过老师礼拜四下午有课。晚饭我们请老师，好不好！”华秀玉这段话一气呵成，讲完竟有些气吁吁。

“未央歌带给了我们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