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的细节我能回忆起来的并不多,我只能回忆起我们之间交谈过的个别语句,回忆起某些温情脉脉地抚爱的表情和动作,回忆起合欢后疲乏地沉沉入睡而又苏醒过来时那明亮的瞬间。正是在那个夜晚,自从我生活不如意以来,我自己的生活第一次用无情地闪着光芒的眼睛看我自己,我再次把偶然看作命运,把我的生活的废墟看作神圣的片断。我的灵魂又开始呼吸,我的眼睛又明亮了,一瞬之间我热切地预感到,我只要把这些四散的图画聚集到一起,把我自己的哈里·哈勒尔式的荒原狼生活作为整体升华成一幅图画,我自己也就能进入这图画的世界,而永垂青史。难道这不就是我们的目标,每个人生不就意味着奔向这个目标的尝试吗?
第二天早晨,玛丽亚和我共进早餐,然后我偷偷地把她送出楼房,幸亏没有被人撞见。当大,我在附近的城区租了一间小房子,专门供我们幽会。
我的舞蹈老师赫尔米娜忠于职守,总是按时前来,我只好学波士顿华尔兹舞。她很严格,一丝不苟,对我一节课也不减;因为已经决定,我要和她一起去参加下一次化装舞会。她请我给她钱买化装服,可是她却拒绝告诉我有关在服的任何情况。她总是不准我去看她,也不准我问她住在什么地方。
离化装舞会还有将近三星期,这段时间过得好极了。看来,玛丽亚是我接触过的第一位真正的情人。以往我爱过的女人,我总要求她们具有才智和教养,而我却没有完全注意到,即使最有才智、相对地说最有教养的女人也从未给我身上的理智以回答,反而始终与我的理智作对;我带着我的各种问题和想法找这些女人,可是对一个几乎没有读过一本书、几乎不知道读书是怎么一回事儿,连柴可夫斯基和贝多芬也区分不出的姑娘,我会爱她超过一个小时,我觉得这是完全不可能的。玛丽亚没有受过教育,也不需要这些弯路和代用品,她的问题全部都是直接从感官中产生的。她的艺术和任务就是用天生的感官,用她那特殊的身段,用她的颜色、头发、声音。皮肤,用她的气质,去尽量获取感官与爱情的幸福,在爱她的人身上找到和引发对她的每种技能、对她身体的每条曲线、对她妩媚的体态的回答和理解,用她的胜为诱发对方积极配合,做出使人喜悦的动作。我第一次羞涩地和她跳舞时,我就感觉到了这一点,已经闻到某种天才的、非常开化的性感的香味,我当时就让她迷住了。无所不知的赫尔米娜把这位玛丽亚给我送来,肯定不是偶然的。她的整个气质是那样开朗清新,全身发出一股玫瑰花的清香。
我不是玛丽亚唯一的或特别宠爱的情人,我无此荣幸,我只是她众多情人中的一个。她常常无暇与我相处,有时下午给我一个小时,能和我度过一个夜晚的次数就更少了。她不愿要我的钱,这大概是赫尔米娜的意思。但她很愿意接受礼物,我送她新的红皮小钱包,里面放一两枚金币,地倒也不在意。不过,我送的是红色小钱包,她着实笑了我一通!那钱包挺招人喜爱,但是已经过时,是商店里的滞销货。这些事情我以前一点不知道,一点不懂,就像对爱斯基摩语言一窍不通一样。从玛丽亚那里我学到了许多。首先我明白了,这些小玩意儿,这些时髦货、奢侈品并不只是华而不实的装饰品,并不只是利欲熏心的工厂主和商人的发明,这些东西既合理又漂亮,花样繁多,组成一个小小的、或者毋宁说是大大的物的世界——从扑粉香水到舞鞋,从戒指到烟盒,从皮带扣到提包等等,多得数不胜数。这些物品唯一的口的就是为爱情服务,使感觉更加细腻,使死寂的环境具有生气,像魔法那样用新的爱情器官会装备死的环境。手提包并不当手提包用,钱包也不当钱包用,花不是花,扇不是扇,一切都是爱情、魔力、刺激的外形物质,是使者、黑市商人,是武器、战斗的号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