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吐的气味裹住了,那是一阵赤膊的臭气,比牲畜的毛皮味还叫人恶心。这时,在一处类似矿道的低暗甲板下层里,皮埃尔看到了成百的男人、女人和孩子,他们躺在层叠起来的木板上,或者成堆地麇集在地板上。他一点看不清面孔,只隐约看见一堆破破烂烂、肮脏的人群,被生活压垮了的人群,他们精疲力竭,带着个瘦瘠的女人和瘦弱的孩子,到另一个求知的国度里去,他们期待着在那儿也许不会饿死。
想到这些穷光蛋过去失败的工作,无结果的工作,每天徒然重复从事的激烈竞争和耗费了的精力,而他们还将到不知所之的地方,重新又开始贫困可憎的生活,这位医生真想对他们大叫:“带着你们的妻子儿子跳进水里去吧!”怜悯之情使他心痛如绞无法忍受他们的情景,他径自走开了。
父母、弟弟和罗塞米伊太太已经在他的船舱里等他。
“真早。”他说。
“是的。”罗朗太太声音发抖地回答说“我们想要多看你一会儿。”
他看着她。她穿的深色衣服,像在孝中,他又突然看到,母亲上个月的头发还是灰的,现在却一下子全变白了。
他费了很大的劲让四个人在小房间里坐下了,自己则跳到床上,于是从仍然开着的门中,看到了许许多多人来来往往,像节日街上来往的人流,因为所有乘客的朋友和另一些单纯好奇的人都挤上了这条庞大的船。大家在走道里、大厅里到处走来走去,还有些脑袋一直伸进了房间里,这时,外面有声音低低在说:“瞧,这是医生的住房。”
于是皮埃尔把门关上了;可是等到他发现自己和家人关在一起的时候,他又想把它重新打开,因为船上的活动能淹没他们的窘境和沉默。
罗塞米伊太太终于想出话来了。
“从这些小窗户里进不了多少空气。”她说。
“这是舷窗。”皮埃尔回答说。
他指给她看玻璃有多厚,使它能顶得住最大的冲击,接着他冗长地介绍密闭系统。轮到了罗朗老爹问道:“你这儿也有药品吗?”
医生打开了一口柜子,露出了一大柜小瓶,上面用小小白纸写着拉丁文名字。
他从里面拿出一个瓶子,列举里面药品的特性;而后再拿出第二瓶,再拿出第三瓶,接着他实实足足讲了一堂治疗学的课,大家像是抱着很大兴趣听着。
罗朗老爹摇着脑袋反反复复地说:“真有意思,这!”
有人轻轻敲敲门。
“进来!”皮埃尔叫道。
于是博西尔船长出现了。
他伸出手时说:“我来晚了,因为我不想干扰你们倾诉离情。”
他也只得坐在床上。于是又开始了哑场。
可是这位船长突然竖起了耳朵。隔着舱壁他听到了指令,于是他宣布:“假使我们想到珍珠号上去,好在出海口再看到您,并且在大海上向您告别,那么我们现在是该走的时候了。”
罗朗老爹坚持想那样做,很可能是想给洛林号的旅客们留个印象,于是他急急地站起来:“我们走吧,再见,我的孩子。”
他在皮埃尔两颊边的胡子上吻了吻,打开了门。
罗朗太太一动不动,低垂着眼,脸色苍白。
她的丈夫碰碰她说:“走吧,我们快走,我们一分钟也不能耽误。”
她站起来,朝他儿子跨过一步,先后向他伸出了腊白的面颊,他一个字也不说的吻了吻。接着他握着罗塞米伊太太和弟弟的手,问他说:“你们的婚期定在哪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