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再没有什么可斗争、可抵抗、可否认的。他抱着绝无希望的希望在爱她,明知从她那儿得不到一分怜悯,她将永远不知道他的难堪的痛苦。而且另一个男人将娶了她。这种想法不断一再出现,无法驱除。他强烈感到自己想发出像被系住的狗那样的一种动物嚎叫。因为感到自己无能为力,被管束住了,就像它们被拴住一样。越想他就越烦躁,他不断大步地跨过那间像节宴日一般照亮了的大房间。最后,无法再忍受这个新加深的创口的痛苦,他想试用回忆往日的爱情来平息,把它淹没在他第一次光辉的爱情回忆里。他走到他保存东西的壁柜里,取出了往日他绘制伯爵夫人画像的副本。挂到了画架上,而后对面坐着观察。他试着想重新看出她来,重新见到活生生的她,像他往日爱的那样。可是始终都是安耐特在画布上涌现。那个母亲已经失踪了,消逝了,将她的位子让给了另外这个与她相像得出奇的面庞。这是那个头发略为更淡一些的小女儿,她的微笑略略更淘气一些,她的神气更多一些讥嘲调子,而且他清楚地感到他的身心都在追随年轻的这一个,如同一艘随波逐狼的小船。好像他从未追随过另一位。
他站了起来,并且为了不再看到这种幻像,他将油画翻转过去。后来,因为他感到自己沉浸在忧愁里,就走回自己的卧室,从书桌里拿出存满了他情妇书信的抽屉,搬到了工作室里。这些信在抽屉里面像在一张床上,重重叠叠,成了由一些小簿纸堆成的厚垫子。他将手插进去,插进这些描述他们两人的散文,浸浴于那些长期交往的氛围中。他看着这个窄窄的木板箧子里面躺着的是堆成叠的信封,在上面写的都是他的名字,而且只有他的名字。他默想这束带红色封印的黄纸里面叙述的爱情,就是说两条生命彼此亲切眷恋,两颗心的故事。当他朝它们弯下头时,他闻到了一阵阵旧的气息,保存在信函里面令人伤感的气息。
他想重新读读它们,翻到抽屉的最底下,拿了一叠最早的。随着他一封封打开,从中清晰地想起了使他心里感动的往事。他对它们十分熟悉,曾有过许多星期他把它们带在身上,并且他沿着朝他写了那么甜蜜的话的纤秀字体,找到了以前忘记了的感情。忽然他在手指下看到了一条绣花的精巧手绢。这是什么?他想了好一阵,后来记起来了!有一天在他家里,她因为有些儿妒忌哭起来了。为了保存它,他把它偷来了,她这条浸透了泪水的手绢!
唉!那些伤心事!那些伤心事!这个可怜的女人!
从抽屉的底部,从他那些往事的深处,所有这些模糊的回忆像一阵烟云似的升了起来;这不再是干巴巴的现实里那种不可触知的烟云。对这些,他感到痛苦,面对着这些信哭了起来,就像人们对着死者哭泣,因为他们已经不在了。
所有这些翻出来的旧日爱情却在他心里挑起了新柔情,一种不能抵制的爱情醇香唤回了他记忆中安耐特容光焕发的脸。在自愿服务的热情冲动下,他曾爱过她的母亲。他现在像一个奴才,像一个发抖的不会去砸断人家加上的镣铐的老奴隶,开始爱上了这个小姑娘。
他在内心深处感到了这一点,他对这十分吃惊。
他想设法弄明白,她怎样又为什么会这样缠住了他的心?他对她了解得还这样少?她还只能勉强算个女人,在她的心里和灵魂里还睡着的是青年的梦。
他呢,现在他几乎是到了生命的终点了!这个女孩子怎样能用几个微笑和几绺头发就俘虏了他?唉,这个金发小女孩的那些微笑和头发竟使得他想跪下叩头!
谁能知道,谁能料到一个女人的面貌竟能顷刻之间对我们起到蛊药的作用?就像是人们用眼睛喝醉了。于是她成了我们的心和我们的肉体!人们被她陶醉了,迷糊了,人们靠这个吮吸进去的形象生活,而且愿意为她死!
在一个男人心里,面貌形象有时又会产生何等不可理解的残酷力量使他痛苦!
奥利维埃又在踱步子了,夜已深,炉子已经熄了,外面的寒气透过玻璃渗了进来。于是他上了床,在床上他继续空想受罪,直到天明。
他不知为什么早早就起来了,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心神不宁,像个在转的陀螺,打不定主意。
为了找点事来做让手脚忙一点,也为了分点心,他记起了每周这一天有几个武术俱乐部的成员在莫尔浴池聚会,按摩之后就在那儿早午餐。于是他匆匆穿上衣服,希望去蒸气浴和淋浴能使他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