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看着摆钟说:“啊!十一点半了。该睡了,孩子。”
他们分开,回到各自的套房里。只有那位不想上床的年轻姑娘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按日常的钟点,当那个贴身女仆推开了防风窗和窗帘送来早茶时,看到她的女主人还睡眼惺忪,她对她说:“太太今天的脸色已经好些了。”
伯爵夫人还不曾看过自己,也知道这是实话。她心情轻松,不再觉得心跳,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在她脉管里的血液已不像昨天流得那样快,又热又发烧,弄得她全身到处紧张不安,而是到处散布暖和舒适的感觉和幸福的信心。
等到仆人一出去,她就到镜子里去看自己。她有点儿吃惊,因为她自我感觉十分好,怀了看到自己一夜之间年轻几岁的期望。后来她明白这种希望太孩子气了,在再次观察了自己以后,她退一步承认自己只是比起昨天来气色清明了一些,眼神不那样疲乏,嘴唇红了一点。虽然她心里比较舒畅满意,可是也不禁伤心,于是笑笑想道:“是的,再过几天我会全好了。我曾遭受的不幸太重,不能这样快就好。”
可是她久久地又久久地坐在她的梳妆台前。在一面刻花玻璃的镜子前面的花边细台布上优雅别致地排列着她那些讲究的象牙把小用具,把上刻着上面有一顶皇冠的花体姓氏字头。这些东西放在那儿不计其数,漂亮、各式各样、各有不同巧妙难言的作用。有的是钢的,精美锋利,奇形怪状像外科医生为治小儿伤口用的;另外一些有的是圆的,软的,羽毛的、绒的、说不出名字的兽皮的,用来在细腻的皮肤上扑香粉,敷香脂或者酒香液。
她用灵巧的手指久久地搬弄着这些小玩意儿,让它们用比接吻还轻柔的接触,从嘴唇一直到两颊上来回移动,修正找到的不匀称的色调,加强眼睛的线条,修整眉毛。等到她下楼时,她已经大致有握,认为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不会过于不利。
她问在前厅遇到的仆人说:“贝尔坦先生在哪儿?”
仆人回答道:“贝尔坦先生在果园里,正在和小姐打草地网球。”
她听到他们在远处嚷嚷分数。
一声接着一声,一个是画家宏亮的嗓子,一个是年轻女孩子的清脆嗓子在数:十五,三十,四十,加赛,两分,再加赛,一局。
平整了一方地作草地网球场的果园,是一大片正方形种着苹果的草地;围在牧场、菜园和属于宅邸的庄园中间。三面围着它的斜坡,像是有堑壕的营地的防护设施。滑坡上成条形地种上了花,各种各样都有,有草花,也有名贵的花,大批的月季、石竹、天芥菜,吊钟海棠、木犀草,还有许多别的品种。照贝尔坦的说法:它们使空气中带上蜜香的味道。圆形草顶的蜂巢沿着菜园周围成行的果树排列,蜜蜂将盛开鲜花的田园覆盖上一层金黄色的嗡嗡响着的翼翅。
就在这果园的正中间,人们砍掉了几棵苹果树,开辟出一片草地网球用的地方,横在这片地上有一张沥青浸过的网,将场地一分为二。
安耐特在一边,黑色的裙子搂起来,不戴帽子。当她冲过去想接住空中的球时露出了脚踝和一半腿肚子。她来来回回奔跑,双眼发亮,两腮通红,被对方准确稳当的球技弄得力竭气喘。
他呢,穿着白色法兰绒束腰的裤子,套在上面同样的衬衫上,戴着一顶也是白色的遮阳小帽,肚皮略略凸出来,冷静地等着球。对它的着点准确作出估计,不慌不忙地击回去,也不跑,而是雍容优雅,高度集中注意力,运用他在各种运动中的职业性技巧。
安耐特看见了她的妈妈。她叫道:“早上好,妈妈。等我一下,让我打完这一盘。”
这一秒钟的分心使她输了。那只球冲着她来得又低又快,几乎是滚着触到了地而出了界。
当贝尔坦喊道“赢了”时,吃惊的姑娘埋怨说利用了她的不小心。受过搜寻叼回掉在荆棘丛中的山鹬和丢散了的球之类训练的朱利奥,迫在那个朝前飞进了草丛的球后面,小心地把它叼在嘴里,摇着嘴巴把它带回来。
画家这时才向伯爵夫人问候。可是在比赛的兴头上,他自觉身体灵活,急于重新玩球,对为他花了工夫的这张脸只心不在焉地短暂地瞄了一眼,而后问道:“您许可吗?伯爵夫人,我怕我停下来受凉会犯神经痛。”
“噢!行。”她回答说。
她坐到了一堆干草上,这是为了腾出场地来玩球而在当天早晨叉起来的,她看着他们,心情立刻变得有些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