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着,女人像被野兽追赶,走投无路地投向他。女人的双手急促而有力,抓住稻草般抓住他。孟天林不能犹豫了,其实他哪顾得上犹豫,饥渴的身子像一张早已拉紧的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孟天林揽住女人的同时也把自己交了出去。
两股汹涌的气息没头没脑地交汇在一起。女人一接触到真实的气息,就由不得自己地软下去,只有锋利的牙齿咬住男人的肩胛,这一咬让她更猛地迷失了自己。女人被噩梦一路追赶着,直到男人火烫的身子坚实地压住她,直到一道急流以不可抵挡的气势洞穿她的身体,女人才像雪莲一般灿然盛开。女人宁愿把自己沉醉在梦里,所以在一场酣畅淋漓的搏杀后,女人梦呓般发出一声呼救——吉刚呀!
孟天林遭雷击般轰然倒下。
孟天林跟吉刚是在山下的老相好酒馆相遇的。
从掌柜屋里出来,孟天林跟四个青海人一路奔逃,所幸的是腊月的天空即时降下一场雪,雪不大,但足以把逃命者的足迹即时掩了。老耿是个对双龙沟了如指掌的人,一逃出金矿,他的步子便兔子般敏捷,孟天林追得气喘吁吁,另三个沙娃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孟天林感谢上苍让老耿看中了他,他的脚趾间都充满感恩之情。老耿不时地吆喝,要他们跟紧,他们必须在天亮以前逃到安全地带,等保镖从酒中醒来,他们会像鸟一样飞过这险象丛生的死亡之谷。灌木划破了裤子,血从四处渗开,孟天林不敢怠慢,连脚上的刺都顾不上拔一下,一掉队他就完了,双龙沟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他们是在第二天天擦黑时逃出双龙沟的。望见大路的一刻,孟天林双眼控制不住地喷出泪水,他想跟老耿他们分手的时候到了。生死一场,孟天林有点舍不得他们。想想噩梦一般的三年,孟天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怀揣三千多块钱活着出来了。这时候他脑子里再次闪过金矿掌柜刀子下的笑,那是他见过的最让人震撼的笑。他居然笑得出来,真他妈的,孟天林这样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夜色下三道寒光逼向他的时候,孟天林还在想怎样跟老耿说谢。老耿是个不爱言声的人,三年下来孟天林跟他说话还没超过十句,就这么个人,却有智慧从掌柜手里拿到钱,还能如鹰般把他们带出这死亡之谷。就在孟天林打算跟老耿热烈而悲怆地拥抱作别时,三道寒光逼向他的脖子,他发现三个沙娃脸上突然换了颜色,目光更是恐怖得没法看,他们手里齐齐地亮出刀子,一道冰凉划过孟天林的心际。
孟天林面无血色地看着老耿,这个平常温厚得就像父亲般的男人突然说,对不住了,兄弟。
三个沙娃也说,对不住了,兄弟。
孟天林惊骇得哆嗦着嘴唇,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们可是生死兄弟呀。
三个沙娃咬着牙说,谁都想过个好年呀,拿出来吧,别逼我们。
老耿铁冷的表情拒绝了孟天林求救的目光,天在刹那间冷得令人发僵。孟天林还在抱着一丝幻想,一个缺乏耐心的沙娃已用刀尖割破了他的皮肤,孟天林感到有丝血状的东西汩汩流出。他最后望一眼老耿,老耿已扔下他们,做出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诀别。孟天林攥着钱的手迟疑许久,在第二刀划向他的瞬间,突然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走出不远的老耿后来折过身,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张票子,一路保重。
孟天林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赶到山下,走进老相好酒馆时,饿得已没一丝力气了。
老相好酒馆的炉火烧得正旺,空空的店堂里,一个跟自己同样年龄的男人正在孤独地咀嚼着饭菜。孟天林挑个桌子坐下,冲男人面前的一大盘狗肉咽了口口水。男人听见响声,转身看他一眼,便又低头咀嚼起来。
孟天林只要了碗面,外带二两青稞酒。
夜慢慢黑下来。孟天林吃饭的姿势孤单而无力,他已没有任何带感情色彩的念头了。面对横在面前的茫茫雪岭,孟天林连悲伤的力气都不再有,吃完面再说吧。走一步是一步,一路上他就靠这个念头活了过来,他发现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这个念头是唯一管用的念头。
大兄弟,来只狗腿吧。那男人突然走过来,见孟天林诧异,又说,这冷煞人的天,不吃狗肉哪行呀。说着便把自己桌上的狗肉端了过来。男人绝无恶意,纵是有恶意又能咋?孟天林已没什么畏惧了,唯一的畏惧便是对狗肉垂涎四射的目光。
吃吧,出门就是兄弟,谁让你我是最后回家的人呢。
男人看上去很开心,酒精已在他脸上燃烧,发出掩不住的光芒,那是只有挣了大钱的人才有的光芒。孟天林艰难地推开狗肉。男人的兴奋刺激了他,他听到自己的身体很疼地叫了一下。
我叫吉刚。男人毫不见外,一屁股坐他面前,拉起了话头。
吉刚确实挣了大钱,他毫不掩饰地告诉孟天林,黑兰山真是个好地方,好地方呀,兄弟,只要舍得力气,甭说钱,就是金子也能换来呀。吉刚美美鼓了一口酒,见孟天林不动狗肉,吉刚好像来气了,怎么,看不起兄弟,实话跟你说,黑兰山那地方,可没人敢看不起我。吉刚把狗肉推向孟天林,又冲里面喊,再来一碗羊杂。
孟天林端着羊杂,他也不管了,喂饱肚子再说。这就对,亲不亲,一乡人嘛,兄弟,哪个村落的?
牛头嘴的。孟天林低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