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杨顺到任不多时，适遇大同鞑虏俺答，引众寇应州地方，连破了四十余堡，掳去男妇无算。杨顺不敢兵救援，直待鞑虏去后，方才遣兵调将，为追袭之计。一般筛锣击鼓，扬旗放炮，都是鬼，那曾看见半个鞑的影儿？杨顺情知失机惧罪，密谕将士，搜获避兵的平民，将他剃斩首，充鞑虏首极，解往兵报功。那一时不知杀死了多少无辜的百姓。

写就密书，连改诗封固，就差罗铠送与严世蕃。书中说：“沈炼怨恨相国父，结死士剑客，要乘机报仇。前番鞑虏寇，他诗四句，诗中有借虏除佞之语，意在不轨。”世蕃见书大惊，即请心腹御史路楷商议。路楷曰：“不才若往彼，当为相国了当这件大事。”世蕃大喜，即分付都察院便差路楷巡宣大。临行世蕃治酒款别，说：“烦寄语杨公，同心协力，若能除却这心腹之患，当以侯伯世爵相酬，决不失信于二公也。”路楷领诺。

何似借他除佞贼，不须奏请上方刀。

一时兴，以后率以为常。又闻得沈经历文武全材，都来合他去箭。沈炼教把稻草扎成三个偶人，用布包裹，一写“唐相李林甫”一写“宋相秦桧”一写“明相严嵩”把那三个偶人个鹄。假如要李林甫的，便声骂：“李贼看箭！”秦贼、严贼，都是如此。北方人直，被沈经历咶得闹了，全不虑及严家知。自古：“若要不知，除非莫为。”世间只有权势之家，报新闻的极多。早有人将此事报知严嵩父。严嵩父以为恨，商议要寻个事杀却沈炼，方免其患。适值宣大总督员缺，严阁老分付吏，教把这缺与他门下儿杨顺去。吏依言，就将杨侍郎杨顺差往宣大总督。杨顺往严府拜辞，严世蕃置酒送行，席间屏人而语，托他要查沈炼过失。杨顺领命，唯唯而去。正是：

路楷遂将世蕃所托之语，一一对杨顺说知。杨顺：“学生为此事朝思暮想，废寝忘餐，恨无良策，以置此人于死地。”路楷：“彼此留心，一来休负了严公父的付托，二来自家富贵的机会，不可挫过。”杨顺：“说得是，倘有可下手，彼此相报。”当日相别去了。

试听沙场风雨夜，冤魂相唤觅颅。

不斩单于诛百姓，可怜冤血染霜刀。

不一日，奉了钦差敕令来到宣府，到任与杨总督相见了。

贾石陪过沈炼吃饭已毕，便引着妻到外舅李家去讫。自此沈炼只在贾石宅内居祝时人有诗叹贾舍人借宅之事，诗曰：

杨顺见书大怒，扯得粉碎。

杨顺思想路楷之言，一夜不睡。次早坐堂，只见中军官报：“今有蔚州卫拿获妖贼二名，解到辕门外，伏听钧旨。”

当晚就请路御史，来后堂商议：“别个题目摆布沈炼不了，只有白莲教通虏一事，圣上所最怒。如今将妖贼阎浩、杨胤夔招中，窜沈炼名字，只说浩等平日师事沈炼，沈炼因失职怨望，教浩等煽妖作幻，勾虏谋逆。天幸今日被擒，乞赐天诛，以绝后患。先用密禀禀知严家，教他叮嘱刑作速覆本。

却说保安州父老，闻知沈经历为上本参严阁老贬斥到此，人人敬仰，都来拜望，争识其面。也有运柴运米相助的，也有携酒看来请沈公吃的，又有遣弟拜于门下听教的。沈炼每日间与地方人等，讲论忠孝大节及古来忠臣义士的故事。说到关心，有时发倒竖，拍案大叫；有时悲歌长叹，涕泪。地方若老若小，无不耸听喜。或时唾骂严贼，地方人等齐声附和，其中若有不开的，众人就骂他是不忠不义。

可怜忠义沈经历，还向偶人夸大。

倾盖相逢意气真，移家借宅表情亲。

本为求生来避虏，谁知避虏反戕生！

天朝郎主之德，必有重赏。‘市’一成，岁岁享无穷之利，煞如抢掠的勾当。”脱脱是，对郎主俺答说了。俺答大喜，约会萧芹，要将千骑随之，从右卫而，试其喝城之技。萧芹自知必败，改换服，连夜脱逃走，被居庸关守将盘诘，并其党乔源、张攀隆等拿住，解到史侍郎。招称妖党甚众，山陕畿南，俱有，一向分缉捕。今日阎浩、杨胤夔亦是数内有名妖犯。杨总督省见获解到来，一者也算他上任一功，二者要借这个题目，牵害沈炼，如何不喜？

杀生报主意何如？解功成万骨枯。

杨顺：“唤来。”解官磕了，递上文书。杨顺拆开看了，呵呵大笑。这二名妖贼，叫阎浩、杨胤夔，系妖人萧芹之党。原来萧芹是白莲教的儿，向来虏地，惯以烧香惑众，哄骗虏酋俺答，说自家有奇术，能咒人使人立死，喝城使城立颓。虏酋愚甚，被他哄动，尊为国师。其党数百人，自为一营。俺答几次寇，都是萧芹等为之向号，中国屡受其害。先前史侍郎总督时，遣通事重赂虏中目脱脱，对他说：“天朝情愿与你通好，将俺家布粟换你家，名为‘市’，两下息兵罢战，各享安乐，此是事。只怕萧芹等在内作梗，和好不终。那萧芹原是中国一个无赖小人，全无术法，只是狡伪，哄诱你家，抢掠地方，他于中取事。郎主若不信，可要萧芹试其术法。委的喝得城颓，咒得人死，那时合当重用。若咒人人不死，喝城城不颓，显是欺诳，何不缚送天朝？

云中一片虏烽，将军枉著劳。

又诗云：

沈炼闻知其事，心中大怒，写书一封，教中军官送与杨顺。中军官晓得沈经历是个揽祸的太岁，书中不知写甚么说话，那里肯与他送。沈炼就穿了青衣小帽，在军门伺候杨顺来，亲自投递。杨顺接来看时，书中大略说：“一人功名事极小，百姓命事极大。杀平民以冒功，于心何忍？况且遇鞑贼止于掳掠，遇我兵反加杀戮，是将帅之恶，更甚于鞑虏矣！”书后又附为一首，诗云：

早知虎首将民假，悔不当时随虏行。

但凭尊教。”贾石：“不妨事。”去踅了一回，转来：“赁房尽有，只是龌龊低洼，忽切难得中意的。阁下不若就在草舍权住几时，小人领着家小，自到外家去祝等阁下还朝，小人回来，可不稳便。”沈炼：“虽承厚，岂敢占舍人之宅！此事决不可。”

贾石：“小人虽是村农，颇识好歹。慕阁下忠义之士，想要执鞭坠镫，尚且不能。今日天幸降临，权让这几间草房与阁下作寓，也表得我小人一敬贤之心，不须推逊。”话毕，慌忙分付庄客，推个车儿，牵个儿，带个驴儿，一伙将细家私搬去，其余家常动使家火，都留与沈公日用。沈炼见他慨，甚不过意，愿与他结义为兄弟。贾石：“小人是一介村农，怎敢僭扳贵宦？”沈炼：“大丈夫意气相许，那有贵贱？”贾石小沈炼五岁，就拜沈炼为兄；沈炼教两个儿拜贾石为义叔；贾石也唤妻来都相见了，了一家儿亲戚。

合成毒药惟需酒，铸就钢刀待举手。

杨总督标下有个心腹指挥，姓罗名铠，抄得此诗并祭文，密献于杨顺。杨顺看了，愈加怨恨，遂将第一首诗改窜数字，诗曰：

云中一片虏烽，将军已著劳。

却说沈炼又了一篇祭文，率领门下弟，备了祭礼，望空祭奠那些冤死之鬼。又作《下》云：

世间多少亲和友，竞产争财愧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