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卷 沈小霞相会出师表
闲向书斋阅古今,偶逢奇事感人心。忠臣翻受jian臣制,肮脏英雄泪满襟。休解绶,慢投簪,从来日月岂常yin?到tou祸福终须应,天dao还分贞与yin。
话说国朝嘉靖年间,圣人在位,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只为用错了一个jian臣,浊luan了朝政,险些儿不得太平。那jian臣是谁?姓严名嵩,号介溪,江西分宜人氏。以柔媚得幸,jiao通宦官,先意迎合,jing1勤斋醮,供奉青词,由此骤致贵显。为人外装曲谨,内实猜刻。谗害了大学士夏言,自己代为首相,权尊势重,朝野侧目。儿子严世蕃,由官生直zuo到工bu侍郎。
他为人更狠,但有些小人之才,博闻强记,能思善算。介溪公最听他的说话,凡疑难大事,必须与他商量,朝中有“大丞相”、“小丞相”之称。
他父子济恶,招权纳贿,卖官鬻爵。官员求富贵者,以重赂献之,拜他门下zuo干儿子,即得超迁显位。由是不肖之人,奔走如市,科dao衙门皆其心腹牙爪。但有与他作对的,立见奇祸,轻则杖谪,重则杀戮,好不利害!除非不要xing命的,才敢开口说句公dao话儿。若不是真正关龙逢、比干,十二分忠君爱国的,宁可误了朝廷,岂敢得罪宰相?其时有无名子感慨时事,将《神童诗》改成四句云:
少小休勤学,钱财可立shen。
君看严宰相,必用有钱人。
又改四句,dao是:
天子重权豪,开言惹祸苗。
万般皆下品,只有奉承高。
只为严嵩父子恃chong贪nue,罪恶如山,引出一个忠臣来,zuo出一段奇奇怪怪的事迹,留下一段轰轰烈烈的话柄。一时shen死,万古名扬。正是:
家多孝子亲安乐,国有忠臣世泰平。
那人姓沈名炼,别号青霞,浙江绍兴人氏。其人有文经武纬之才,济世安民之志。从幼慕诸葛孔明之为人。孔明文集上有《前出师表》、《后出师表》,沈炼平日爱诵之,手自抄录数百遍,室中到chu1粘bi。每逢酒后,便高声背诵,念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往往chang叹数声,大哭而罢。以此为常,人都叫他是狂生。嘉靖戊戌年中了进士,除授知县之职。
他共zuo了三chu1知县。那三chu1?溧yang、庄平、清丰。这三任官zuo得好,真个是:
吏肃惟遵法、官清不爱钱。
豪强皆敛手,百姓尽安眠。
因他生xing伉直,不肯阿奉上官,左迁锦衣卫经历。一到京师,看见严家赃秽狼藉,心中甚怒。
忽一日值公宴,见严世蕃倨傲之状,已自九分不像意。饮至中间,只见严世蕃狂呼luan叫,旁若无人,索ju觥飞酒,饮不尽者罚之。这ju觥约容酒斗余,两坐客惧世蕃威势,没人敢不吃。只有一个ma给事,天xing绝饮,世蕃固意将ju觥飞到他面前。ma给事再三告免,世蕃不依。ma给事略沾chun,面便发赤,眉tou打结,愁苦不胜。世蕃自去下席,亲手揪了他的耳朵,将ju觥guan之。那给事出于无奈,闷着气,一连几口xi荆不吃也罢,才吃下时,觉得天在下,地在上,墙bi都团团转动,tou重脚轻,站立不祝世蕃拍手呵呵大笑。
沈炼一肚子不平之气,忽然揎袖而起,抢那只ju觥在手,斟得满满的,走到世蕃面前说dao:“ma司谏承老先生赐酒,已沾醉不能为礼。下官代他酬老先生一杯。”世蕃愕然,方yu举手推辞,只见沈炼声色俱厉dao:“此杯别人吃得,你也吃得。
别人怕着你,我沈炼不怕你!”也揪了世蕃的耳朵guan去。世蕃一饮而荆沈炼掷杯于案,一般拍手呵呵大笑。唬得众官员面如土色,一个个低着tou,不敢则声。世蕃假醉,先辞去了。
沈炼也不送,坐在椅上,叹dao:“咳,‘汉贼不两立’!‘汉贼不两立’!”一连念了七八句。这句书也是《出师表》上的说话,他把严家比着曹cao2父子。众人只怕世蕃听见,到替他nie两把汗。沈炼全不为意,又取酒连饮几杯,尽醉方散。
睡到五更醒来,想dao:“严世蕃这厮,被我使气bi1他饮酒,他必然记恨来暗算我。一不zuo,二不休,有心只是一怪,不如先下手为强。我想严嵩父子之恶,神人怨怒。只因朝廷chong信甚固,我官卑职小,言而无益,yu待觑个机会,方才下手。
如今等不及了,只当zuo张子房在博狼沙中椎击秦始皇,虽然击他不中,也好与众人zuo个榜样。”就枕tou上思想疏稿,想到天明有了,起来焚香盥手,写就表章。表上备说严嵩父子招权纳贿穷凶极恶,欺君误国十大罪,乞诛之以谢天下。圣旨下dao:“沈炼谤讪大臣,沽名钓誉,着锦衣卫重打一百,发去口外为民。”严世蕃差人分付锦衣卫官校,定要将沈炼打死。
喜得堂上官是个有主意的人,那人姓陆名炳,平时极敬重沈公的节气;况且又是属官,相chu1得好的,因此反加周全,好生打个出tougun儿,不甚利害。hubu注籍,保安州为民。沈炼带着bang疮,即日收拾行李,带领妻子,顾着一辆车儿,出了国门,望保安进发。
原来沈公夫人徐氏,所生四个儿子:chang子沈襄,本府廪膳秀才,一向留家。次子沈衮、沈褒,随任读书。幼子沈衺,年方周岁。嫡亲五口儿上路。满朝文武,惧怕严家,没一人敢来送行。有诗为证:
一纸封章忤庙廊,萧然行李入遐荒。
相知不敢攀鞍送,恐chu2权jian惹祸殃。
一路上辛苦,自不必说。且喜到了保安州了。那保安州属宣府,是个边远地方,不比内地繁华。异乡风景,举目凄凉,况兼连日yin雨,天昏地黑,倍加惨戚。yu赁间民房居住,又无相识指引,不知何chu1安shen是好。
正在徬徨之际,只见一人打个小伞前来,看见路旁行李,又见沈炼一表非俗,立住了脚,相了一回,问dao:“官人尊姓?
何chu1来的?”沈炼dao:“姓沈,从京师来。”那人dao:“小人闻得京中有个沈经历,上本要杀严嵩父子,莫非官人就是他么?”
沈炼dao:“正是。”那人dao:“仰慕多时,幸得相会。此非说话之chu1,寒家离此不远,便请携宝眷同行到寒家权下,再作区chu1。”沈炼见他十分殷勤,只得从命。
行不多路便到了。看那人家,虽不是个大大宅院,却也jing1致。那人揖沈炼至于中堂,纳tou便拜。沈炼慌忙答礼,问dao:“足下是谁?何故如此相爱?”那人dao:“小人姓贾名石,是宣府卫一个舍人。哥哥是本卫千hu,先年shen故无子,小人应袭。为严贼当权,袭职者都要重赂,小人不愿为官。托赖祖荫,有数亩薄田,务农度日。数日前闻阁下弹劾严氏,此乃天下忠臣义士也。又闻编guan在此,小人渴yu一见,不意天遣相遇,三生有幸!”说罢又拜下去。沈公再三扶起,便教沈衮、沈褒与贾石相见。贾石教老婆迎接沈nainai到内宅安置。jiao卸了行李,打发车夫等去了。分付庄客,宰猪买酒,guan待沈公一家。贾石dao:“这等雨天,料阁下也无chu1去,只好在寒家安歇了。请安心多饮几杯,以宽劳顿。”沈炼谢dao:“萍水相逢,便承款宿,何以当此!”贾石dao:“农庄cu粝,休嫌简慢。”
当日宾主酬酢,无非说些感慨时事的说话。两边说得情投意合,只恨相见之晚。
过了一宿,次早沈炼起shen,向贾石说dao:“我要寻所房子,安顿老小,有烦舍人指引。”贾石dao:“要什么样的房子?”沈炼dao:“只像宅上这一所,十分足意了,租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