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到后间里屋,一把紧紧抱住,低头快速说着:“萍儿,往后你一个人好好照顾小六六,我要出一趟远门。咱们的婚事暂时不提,这次全怪我中了奸计,把少主夫人弄丢了,若找不回她,你我于心何安?永远也别想成婚了…看少主的脸色,少主夫人这次凶多吉少,唉!还有明湖居书院的事,也要你帮忙,那边缺个管账管钱的人,我叫沈天赐常来找你,你替少主夫人先管着,若钱不够用,便去找慕容家大公子,只要说书院需要,他必定会支款的…”
倪萍儿听他说得飞快匆忙,头一阵阵发晕,根本插不进话去。
张六嘱咐了长长一串,连小六六甄忘年该多学学走路、不要总抱着——这种细枝末节也没漏掉,说完,在她唇上印了一吻,便匆匆离去。
倪萍儿呆呆站了许久,泪珠子直滚。她一句话都来不及和他说呀!她还没告诉他,她有了!怀了他张六的孩子!现在怎么办?难道肚子里的孩子又要成为第二个甄忘年吗?一个没有亲爹的苦命孩子?
“六子你要去哪儿?好歹告诉我一声啊…”倪萍儿捂着脸坐在地上,痛苦的将哭声吞进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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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奋发少年冷小兔——◆◆
无锡。
畅春园位于一座山寺下方,园子的主人姓澹台,是无锡米市的头号大商人。
冷兔拿着项宝贵的信拜在澹台老爷面前时,已经是继文三年三月末。
他从元宵前便离开苏州,三日后到了无锡,并没有直接去寻澹台老爷,而是在米市旁捡一座荒弃的关公庙住下,省吃俭用,每日去米市观看交易,认熟了大部分米商的脸,又记下密密麻麻的米价波动。
到了晚上,他便拿着那些米价研究,为何一个月前一石米要六钱,半个月后涨至八钱,到了今日,竟然涨破九钱!照这速度,难道这个月大米将会贵至一两银子一石?那也太贵了吧?一般人家怎么吃得起?奇怪的是,价格越贵,这些日子米市交易得反而越火爆,开仓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叫买声,买米的客商大多备好现银,当场交接结清。白花花的银子,就跟水似的,快速流动在米市。
反复观摩研究了将近三个月,带着满腹疑惑,这才去拜见澹台老爷,被留在畅春园住下。
冷兔将问题请教于澹台老爷,澹台顿时对这年纪小小的后生少年多看两眼,暗忖,项爷介绍过来的人果然不同寻常,不急不躁,善观察善思考,行动先谨慎而后果断,这些都是进入米市的优秀品质,难得的是,这少年还无师自通。
“年轻人,米价基本上是遵循四季稻谷收割的规律,供应与需求,两相呼应。这两个月,去年的米即将吃完,今年的新米最早也要五月份上市,因此米价每日上涨。”澹台指点冷兔道。
冷兔道:“一味上涨,大部分人买不起,可以先吃地瓜、冬麦熬过去,那些高价拿米的人岂不是卖不出去?等到新米上市,他们岂不亏大发了?”
“正是这个道理。别看米市上的人个个能说会道,聪明得紧,越是聪明越是贪婪,人心一旦太贪,就会成为年轻人你说的那种‘亏大发’的人。”
两人说着话,十分投缘。澹台叫冷兔抽时间和几个大米商聊聊,他可以帮忙办个家宴,将那些人邀来做客。
澹台办事极有效率,次日便约好晚宴,郑重向贵客们介绍了冷兔。宴罢送客,却叫自己女儿澹台明月陪冷兔回园子后头醒酒安歇。
这意思很耐人寻味,似乎有招婿的企图?
冷兔这方面还没开窍,丝毫不避忌,喝着澹台明月送来的醒酒汤,还和她闲聊了几句。
澹台明月人如其名,就像庭院前仰头一望的那一轮明月,生得端正干净,和善可亲,说话做事既大方又温柔。也许她不如项宝贝的憨直、明艳,但和项宝贝那泼辣又钻牛角尖的劲头比起来,澹台明月真是好相处太多。
“冷家兄弟,你这名儿是谁起的?”澹台明月微笑着问。
冷兔有些迷茫茫的犯困,随口道:“我姐姐。”
“噢,是小名儿吧?可有正经的学名?”
“…”冷兔无言以对,他没有父母,冷知秋给他取名字时是按照家里长工伙计的身份,后来叫顺口了,就没改过来。如今想着,这个名字不能再用,不然叫人看低了。
澹台明月见他发呆出神,便也不多问,叫两个丫鬟服侍他躺下,起身告辞。
冷兔本来很困,很有睡意,突然之间就睡不着了,躺在床上幽幽出神。
他想起幼年时模糊的记忆,毒蛇咬住了父母,他们长什么样、具体咬到了哪里,都想不起来,随后等他有记忆有意识,便是在不知名的地方做了小乞丐,有几个老乞丐和他一起。
有时候是街角蹲着,有时候是破庙里睡着,有时候下雷暴雨,他们窝在桥洞下,看河水砸得煮沸了一般,迅速往上涨水位,似乎一定要把他们这些可怜的人淹死才罢休,最后又因为雨停了,无可奈何的放过他们,让这些脏兮兮的人重新爬出桥洞,拦路乞讨。
他的世界从来没有未来,只有三餐问题。
桃叶渡,那一对神仙般的男女,改变了他的人生路。冷知秋那时候浑身就像笼罩了圣光一般,干净通透得让他想哭,她说的话、每一个神态,他都记在心里,从没有忘记过。一个人的转变,往往靠努力是不够的,还要机会,甚至需要特定的贵人,冷知秋便是那个贵人。
而项宝贵其人,他是既厌恶又不得不低头。项宝贵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一点他非常肯定,但冷知秋的心里只有项宝贵,他也清楚明白。为了冷知秋,他只能接受项宝贵,这种心思,和义父冷景易是差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