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良少年时代发生的那件事是相通的。尽管吾良会苦笑着说“你怎么把我和肯尼迪相比?”而且,千樫看到塞利达的画册时,感到这里所描写的事情自己全都知道。据说,塞利达是由于林德巴古夫妇的爱子被诱拐而受到了启发,但肯尼迪被暗杀不也同样是光明与黑暗的混杂吗?得知肯尼迪被暗杀的那天早晨,千樫觉得开始明白了现在所知道的事情的重要核心。
那个时期,看书到深夜后,丈夫习惯于喝上半杯威士忌才入睡。当时,丈夫从毛毯里露出苍白的脸,听了千樫的话,脸色更加苍白了,什么也没说便把毛毯又蒙到了头上。千樫期待着古义人这样回答“那么优秀的人却遭遇了最悲惨的厄运”如果古义人当时这么说了,千樫去告诉丈夫吾良跳楼自杀的消息时,就会想起这句话,并把它说出来,于是古义人也许会像上次那样说出“原来吾良也是这样遭厄运的人哪”千樫这样想像着…
围绕《马可福音》新研究的讨论的一个星期后,千樫发现古义人完全失去了那次讨论时的兴奋,脸色变得阴沉可怕。丈夫已经没有几根黑发的头抵在客厅的窗玻璃上,凝视着院子。千樫从他背后看到这非同寻常的样子,没有打扰他就回了房间。又过了快一个小时,千樫到客厅里来一看,丈夫还是那个姿势。已经进入老年期的男人一般不大会这样吧。千樫同情地想,如果古义人再上点儿岁数,只是一味地回想人生中那些令人懊悔的事就太可怜了。因为没有人能够把手指伸进他那花白的头脑里去,为他除掉令他痛苦的回忆。
对于吾良来说也是同样的吧。假如吾良的人生中也例外地存在着悔恨的话,那么他是将经验的细节聚集成硬块来记忆的人,正如他的电影所表现的那样——吾良经常说到古义人的记忆力,如果古义人是以语言来记忆的话,吾良就是具有将情景复原的特殊才能的人——那将是多么痛苦啊。人类应该具有可以暴力性地破坏精密记录的构造体,并不特别复杂的手段…
千樫坐在以不自然的姿势站立了两个小时之久的古义人身后,不忍多看他一眼。古义人虽然不喜欢运动,却是个喜欢活动的人。除了看书写字外,极少看见他长时间静止不动。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这时,千樫忽然发现阿光也站在丈夫身边。阿光觉得不仅父亲行为古怪,母亲也受了感染,再也憋不住了,对他们两人发话道:
“你们到底怎么了?”
千樫感到深深的悲戚,正像自己无法阻止吾良的自我毁灭那样,自己现在在防备古义人同样的行为上,即便和阿光相比——且不说听了爸爸的歌声,像爱达那样采取正确的行动——却什么也没有做…
这天晚上,阿光很晚才回到自己的卧室去之后,千樫坐在丈夫工作时坐的背朝院子的扶手椅旁的沙发上。古义人把从柏林买回来的,除了书以外的惟一的东西——镶了柿色边框的黑色木板放在膝盖上写东西。不一会儿,他抬起好久没刮胡须的脸,似乎想要跟千樫说什么。每当这时都说明他陷入了深深的忧郁,因为平时他都会和千樫聊起今天看书的感想的。
“你从来没有像今天白天那样一动不动地看过窗外吧?”
“我知道你在观察我,可是懒得改姿势了。”古义人回答。
“发生什么事了?”
“…你听说过蚁松这个人吧?像是给吾良捧场的,可又不太像…那家伙给我来了封信,今天,你和阿光去医院取药的时候,用特快专递寄来的…也许是普通专递吧。这大概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名记最得意的有邮递证明的最简便的形式吧。这是为写揭发文章的预备手续,即可以证明寄出了信,并肯定收到了。看来这些家伙模仿的都是同一个前辈啊。我觉得对这种提议发表看法根本没有意义。他估计到我会这么想,事先就在文章开头写了对于自己写的’郑重的‘的信,那家伙肯定会无视的,等等。
蚁松的信是二百字稿纸的复印件。
“…和吾良有关?”
“没有说明是哪家杂志,只是说报道中的女性厌倦了在国外躲躲藏藏的生活而回国了,你不觉得有义务和她见个面,听她说些什么吗?等等。他还说,听许多记者说,你对于阿光这样的亲属过于呵护,对于无名的弱者却是冷漠的…”
“我觉得你没这个义务,那女子要和你见面有什么目的吗?”
“所以,蚁松打算以我无视他的提议为由编造故事吧。假如这位女性真有其人,这个男人是否受到她的什么托付是值得怀疑的。”
“你就为这件事冥思苦想吗?”
千樫这样说并没有什么用意。但是,古义人却表现出了与他的花白胡须不协调的狼狈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