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
接着,一切重又归于寂静了。
皮埃尔张开了眼睛一看,吃惊自己怎么在这里,从梦魇里醒了过来。
“我疯了,”他想“我怀疑我的母亲。”他的心沉浸到了爱、怜、悔、祈求、悲痛交集的波涛之中。他的母亲!对她相知如此,怎能怀疑她呢?难道这个纯朴、贞洁和忠实妇人的灵魂和生活不更清明于水吗?见过她,认识她的人怎能不认为她无可怀疑?而现在是他,这个儿子,是他怀疑她!唉!要是他能在这瞬间将她抱进怀里,他将怎样响她,抚爱她,他将如何跪到地上求她的宽恕!
她能欺骗他的父亲,她?…他的父亲!无疑他是一个好人,可尊敬的,工作上诚实的人,只是他的心思从不曾越过他店铺的边缘。这个昔日十分漂亮(这是他知道的,而且迄今还这样认为)的女人,而且是天赋了一个正直、多情、慈祥的心的女人,怎么会接受这样一个完全不同于她的男人做未婚夫、丈夫的呢?
为什么要追究?和那些嫁给受了双亲嫁资的男孩子的小姑娘一样,她也这样结了婚。他们立刻在蒙马特尔街的商店安置下来;于是那个年轻的女人管了柜台,在新家的心情鼓动下,在共同利益的神圣敏锐感觉鼓动下(像巴黎许多夫妻店那样,这种共同利益代替了爱情乃至感情),使出了她全部智慧、主动细致地为这个家所期望的财富而工作。于是她的一生就这样单调、平静、诚实地过去了,没有爱情!…
没有爱情?…一个女人没有一点爱情,可能吗?一个年轻、漂亮、生活在巴黎,读了些书,为舞台上死于热情的女主角鼓过掌,有可能她从长大到变老连一次也不曾动过心吗?对别的女人他不相信,——为什么对他的母亲他相信呢?
肯定的,她曾经可以恋爱过,像别的女人一样!因为她虽然是他的母亲?但有什么会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呢?
她曾经年轻过,有着扰乱年轻人的心的诗情软弱!关在、禁锢在一个平庸的,只知道谈生意经的丈夫旁边,她曾幻想过月光、旅行和在黄昏阴影里的蜜吻。于是后来有那么一天,走进来了一个男人,像书里描述的情人那样,而且他说起话来也像他们那样。
她爱了他,为什么不?这是他的母亲?这又怎样?因为它涉及到他的母亲,他就该盲目和愚蠢到否认明证?
她委身了吗?…会的,既然这个男人没有别的女伴…是的,既然他仍然忠诚于远离了而且老了的那个女人…是的,既然他将他的全部财产给了她的儿子,他们的儿子!…
于是皮埃尔站了起来,甚至气愤得发抖,乃至想要杀谁!他伸直了胳膊,张开了手掌想打、想杀、想压碎,想绞杀人!谁?所有的人,他的父亲,他的兄弟,死了的那个人,他的母亲!
他冲回家去。去干什么?
当他经过一个标志柱旁边的小塔楼前时,报警器尖锐的叫声迎面传来。他吃惊得厉害,甚至几乎摔倒,一直退到了花岗石矮墙上。他在那儿坐下来,没有一点力气,被声音震垮了。
首先回答的汽船好像很近,正请求进港,潮水已经高了。
皮埃尔转过身,看见了它,被雾模糊了的红色灯。接着在港口电炬分散了的光辉下,一个庞大的黑影显露在两条防波堤中间。在他后面,一个老人的嗓子,一个退休老船长用嘶哑嗓子喊道:“船名是什么?”
于是在雾里站在船桥上的引港人,也用同样嘶哑了的声音回答说:“圣·塔·露西亚。”
“哪国的?”
“意大利。”
“哪个港。”
“那不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