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起很教我们害怕。不过现在危险过去了!谈到这件事情,我现在十分为难。我曾经打了一个电报给我们的朋友伊甲东夫人,她是应当来和你伴月子的,所以我把这次的意外通知了她并且央求她必到。谁知她正在她那个害着猩红热的侄子身边…可是你不能够这样待着而身边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略为…略为…像样一点的女人…于是一位住在本地的夫人自愿每天来看护你和陪伴你,结果,我真地只得答应了。那就是何诺拉夫人。”
基督英突然记起白拉克医生的话了!一种因为害怕突然而起的跳跃力使她受着了动摇:“噢!不成…不成…不要她…不要她!…”
韦林没有懂得又接着说道:“听我说,我很知道她是很平凡的,不过你哥哥很称赞她;她从前替他很尽过力;并且有人说她本是一个助产护士,何诺拉从前在一个女病人身边认识了她。倘若她过于不合你的意思,我可以在第二天就不用她。我们还是试试罢。你让她来一两回罢。”
她不说话了,心里暗自盘算。一阵想知道那件事的需要,一阵想完全知道那件事的需要在她心上变成了非常强烈的,以至于使她希望教那个女人亲口畅谈,从那个女人口里一句一句套出种种使她痛心的话,因此她现在一心服从这种需要来回答她的丈夫了:“去罢,立刻去找她来罢…立刻…去罢!”
并且在这种不可抵抗的求知欲上面,也增加了一种指望痛苦更甚一些的异样需要,一种神秘的,病态的,由召唤痛苦的牺牲精神所激发的需要,她指望如同一个可以在荆棘丛里打滚的人一样去在自己的恶运中间打滚。
这时候,她慢腾腾地说:“成,我很愿意,你把何诺拉夫人引到我这儿来。”
随后她忽然觉得对于波尔负心之事,应当赶紧知道确实的消息,很确实的消息,不能再来久候了;后来她用一道轻得像是嘘气的声音问昂台尔马。
“布来第尼先生可是真的订了婚?”
他安静地回答:“对呀,是真的。倘若我们以前能够和你说话,我们早就通知你了。”
她又问:“和沙尔绿蒂?”
“和沙尔绿蒂。”
然而,韦林这方面,也有一个没有丢得下的成见:他的女儿,还只算勉强活着,他随时过来探望她。而基督英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并不是要看婴孩,所以他心里不满意,后来他用一道温和的埋怨语调说:“喂,大家想想罢,你还没有问过那个小东西?你知道她的体气很好?”
她抽掣一下,如同他触着了一道淌血的伤口似地;不过她却很应当经过这样的种种难关。
“抱她过来罢,”她说。
他走到床尾的帏子后面去了,随后他带着满脸自负和快乐的光彩走回来,用一种笨手笨脚的姿态抱着一个白布包裹。
他把包裹搁在那个绣了花的枕头上了,正贴近基督英的头,她正因为动了情绪而呼吸迫促,后来他说道:“看呀,看看她是不是好看的!”
她看她了。
他现在用两个手指头儿拨开了那些掩着一个小脸儿的薄花边,小脸儿是红的,很小,很红,眼睛是闭着的,嘴巴是动着的。
她俯着去看这个初生的人,心里一面想着:“是我的女儿…波尔的女儿…这就是这个使我多么痛苦过的…这东西…这东西…这东西…是我的女儿!…”
她的女性的可怜的心和柔弱的身体,在婴孩生下来的时候是曾经被婴孩那么残酷地裂开的,因此她对于婴孩怀着了厌忌,现在,这种厌忌忽然消灭了:她用一种热烘烘的和辣火火的好奇心观察婴孩,用一种深刻的惊奇心观察婴孩,用一种在动物看见自己的头一胎新生出世的时候的惊奇心观察婴孩。
昂台尔马却期望她用热烈的情感和婴孩温存。因此他又诧异了,并且不高兴了,问道:“你不吻她?”
她很从容地向那个排红的小额头上俯下去了;刚好把嘴唇接近额头,她感到嘴唇受了她的吸引,受了她的召唤。等到她触着了那个有点润湿的,有点火热的,由于本身生命而火热的额头,她仿佛不能提起嘴唇离开那个始终可以被她吻着不放的婴孩肉体。
有点东西搔着她的脸蛋儿了,那是她丈夫的胡子,他正也俯着来吻她。后来到了他用一种感激的温存抱着她好一会的时候,他也要吻他的女儿了,于是他伸长着嘴巴在婴孩的鼻子上很轻很轻地吻了好些次。
基督英心上被这种温存弄得紧张了,瞧着在她身边的是他俩,她的女儿和他…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