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去吧，回咱们再说话儿；我去告诉太太一声；我们全时常念你！傻人有个傻人缘，你倒别瞧！"妈叨唠着走去。

曹先生看他正在思索，轻轻的坐下，等着他说。

"哼！不好！"祥笑了笑。

祥开始说过去的事，从怎么由乡间到城里说起。本来不想说这些没用的事，可是不说这些，心中不能痛快，事情也显着不齐全。他的记忆是血汗与苦痛砌成的，不能随便说着玩，一说起来也不愿掐去尾。每一滴汗，每一滴血，都是由生命中去的，所以每一件事都有值得说的价值。

"在家呢。你可倒好，就知有先生，仿佛咱们就谁也不认识谁！连个好儿也不问！你真成，永远是客（怯）木匠——一锯（句）！来吧！你混得倒好哇？"她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曹先生正在屋里赶着光移动仙呢："来！"

城来，他怎样作苦工，然后怎样改行去拉车。怎样攒钱买上车，怎样丢了…一直说到他现在的情形。连他自己也觉着奇怪，为什么他能说得这么长，而且说得这么畅快。事情，一件挨着一件，全想由心中来。事情自己似乎会找到相当的字，一句挨着一句，每一句都是实在的，可的，可悲的。他的心不能禁止那些事往外走，他的话也就没法停住。没有一迟疑，混，他好象要一气把整个的心都拿来。越说越痛快，忘了自己，因为自己已包在那些话中，每句话中都有他，那要的，委屈的，辛苦的，堕落的，他。说完，他上见了汗，心中空了，空得舒服，象倒过去而了凉汗那么空虚舒服

"那什么，先生，"妈在书房外面叫，"祥来了！"

一直的他奔了北长街去，试试看，万一曹先生已经回来了呢。一边走，一边心里祷告着：曹先生可千万回来了，别教我扑个空！一样儿不顺当，样样儿就都不顺当！祥改了，难老天爷还不保佑么？

到了曹宅门外，他的手哆嗦着去铃。等着人来开门，他的心要来。对这个熟识的门，他并没顾得想过去的一切，只希望门一开，看见个熟识的脸。他等着，他怀疑院里也许没有人，要不然为什么这样的安静呢，安静得几乎可怕。忽然门里有响动，他反倒吓了一。门开了，门的响声里夹着一声最可宝贵，最亲可的"哟！"妈！

吃了东西，他笑着告诉厂主："歇一天，有事。"心中计算好：歇一天，把事情都办好，明天开始新的生活。

"啊，祥！"曹先生在书房里立着，穿着短衣，脸上怪善净的微笑。"坐下！那——"他想了会儿："我们早就回来了，听老程说，你在——对，人和厂。妈还去找了你一趟，没找到。坐下！你怎样？事情好不好？"

"祥？可真少见哪！你怎么瘦了？"妈可是胖了一些。

"说吧！"曹先生了。

发了狂。汗痛快的往外。跑完一趟，他觉得上轻了许多，又有了那弹力，还想再跑，象名没有跑足，立定之后还踢腾着蹄儿那样。他一直跑到夜里一才收车。回到厂中，除了车份，他还落下九多钱。

一觉，他睡到了天亮；翻了个，再睁开，太已上来老。疲乏后的安息是最甜的享受，起来伸了个懒腰，骨节都轻脆的响，胃中象完全空了，极想吃什么。

祥低着楞了好大半天，忽然抬看看曹先生，仿佛若是找不到个人听他说，就不说也好似的。

祥了书房："先生，我来了！"想要问句好，没说来。

祥的泪要落下来。他不会和别人谈心，因为他的话都是血作的，窝在心的。镇静了半天，他想要把那片血变成的简单的字，泻来。一切都在记忆中，一想便全想起来，他得慢慢的把它们排列好，整理好。他是要说一活的历史，虽然不晓得其中的意义，可是那一串委屈是真切的，清楚的。

"先生在家？"祥顾不得说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