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程正捧着一本小而且厚的金边书快步来，便呈给四铭，指着一说：

学程在咙底里答应了一声“是”恭恭敬敬的退去了。

“‘第十八世纪创立之共济讲社〔4〕之称’。——唔，不对。——这声音是怎么念的？”他指着前面的“鬼”字，问。

“孝女。”他转对着她，郑重的说。“就在大街上，有两个讨饭的。一个是姑娘，看去该有十八九岁了。——其实这样的年纪，讨饭是很不相宜的了，可是她还讨饭。——和一个六七十岁的老的，白发，睛是瞎的，坐在布店的檐下求乞。大家多说她是孝女，那老的是祖母。她只要讨得一什么，便都献给祖母吃，自己情愿饿肚。可是这样的孝女，有人肯布施么？”他光来钉住她，似乎要试验她的识见。

。‘女孩，念什么书？’九公公先前这样说，反对女学的时候，我还攻击他呢；可是现在看起来，究竟是老年人的话对。你想，女人一阵一阵的在街上走，已经很不雅观的了，她们却还要剪发。我最恨的就是那些剪了发的女学生，我简直说，军人土匪倒还情有可原，搅天下的就是她们，应该很严的办一办…。”

“什么？”她随的问，并不惊奇。

“这倒有像。这个…。”

“不对，不对，不是这个。”四铭又忽而愤怒起来了。“我对你说：那是一句坏话，骂人的话，骂我这样的人的。懂了么？查去！”

四铭接来看时，知是字典，但文字非常小，又是横行的。他眉一皱，擎向窗，细着睛，就学程所指的一行念过去：

“就是我在大街上广祥买皂的时候，”四铭呼了一气，向她转过脸去，说。“店里又有三个学生在那里买东西。我呢，从他们看起来，自然也怕太噜苏一了罢。我一气看了六七样，都要四角多，没有买；看一角一块的，又太坏，没有什么香。我想，不如中通的好，便挑定了那绿的一块，两角四分。伙计本来是势利鬼，睛生在额角上的，早就撅着狗嘴的了；可恨那学生这坏小又都挤眉的说着鬼话笑。后来，我要打开来看一看才付钱：洋纸包着，怎么断得定货的好坏呢。谁知那势利鬼不但不依，还蛮不讲理，说了许多可恶的废话；坏小们又附和着说笑。那一句是小的一个说的，而且睛看着我，他们就都笑起来了：可见一定是一句坏话。”他于是转脸对着学程“你只要在‘坏话类’里去查去！”

“恶特拂罗斯（Odd fellows）。”

“这是什么闷胡卢，没没脑的？你也先得说说清，教他好用心的查去。”她看见学程为难，觉得可怜，便排解而且不满似的说。

学程看了他几，没有动。

“他们还嚷什么‘新文化新文化’，‘化’到这样了，还不够？”他两钉着屋梁，尽自说下去。“学生也没有德，社会上也没有德，再不想法来挽救，中国这才真个要亡了。——你想，那多么可叹？…”

“嗡。”她不等说完话，便慢慢地站起来，走到厨下去。昏黄只显得密，已经是晚饭时候了。

四铭也站起，走院去。天比屋里还明亮，学程就在墙角落上练习八卦拳：这是他的“训”〔5〕，利用昼夜之的时间的经济法，学程奉行了将近大半年了。他赞许似的微微一，便反背着两手在空院里来回的踱方步。不多久，那惟一的盆景万年青的阔叶又已消失在昏暗中，破絮一般的白云间闪星，黑夜就从此开。四铭当这时候，便也不由的奋起来，仿佛就要大有所为，与周围的坏学生以及恶社会宣战。他意气渐渐勇猛，脚步愈跨愈大，布鞋底声也愈走愈响，吓得早已睡在笼里的母和小也都唧唧足足的叫起来了。

“哼，”她低下去了，久之，才又懒懒的问“你给了钱么？”

堂前有了灯光

“哼，没有。”他终于自己回答说。“我看了好半天，只见一个人给了一文小钱；其余的围了一大圈，倒反去打趣。还有两个光，竟肆无忌惮的说：‘阿发，你不要看得这货脏。你只要去买两块皂来，咯支咯支遍洗一洗，好得很哩！’哪，你想，这成什么话？”

“学程！”

“对咧，男人都像了和尚还不够，女人又来学尼姑了。”

“我么？——没有。一两个钱，是不好意思拿去的。她不是平常的讨饭，总得…。”

她不答话，也只将光钉住他，似乎倒是专等他来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