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样解决了人问题。

仙坡想了半天“对了！”

“父亲是由广东来的，妈妈告诉我的，广东人是天下最好最有钱的！”仙坡这时候的神气颇似小坡的老大。“广东就是印度！”

好在卖洋货和林老板是否可恶的问题，小坡也不究；他只认定了穿著打扮象林老板的全是福建人。第一，林老板嘴中只有一个金牙，不象父亲和父亲的朋友们都是满嘴黄橙橙的。小坡自然不知牙是可以安上去的，他总以为福建人是生下来就比广东人少着几个金牙的。第二，林老板的服装态度都非常文雅可，嘴里也不象父亲老叼着长的吕宋烟，说话也不象父亲那样理直气壮的卖嚷嚷。他有一回还看见林老板穿起夏布大衫，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褂居然可以长过膝的。每逢他装福建人的时候，他便把那块红绸宝贝直披在背后当作长袍，然后找一黄纸贴在犬牙上，当作林老板的唯一的金牙。

“我告诉妈妈呀，反正印度小孩儿长大了也会变成中国人的。你看，咱们那几只小黄，不是都慢慢变成黑儿的，和红儿的了吗？小孩也能这样变颜的。”

哥哥是最不得人心的：一看见小坡和福建，来，印度的小孩儿们玩耍，便去报告父亲，惹得父亲说小坡没息。小坡郑重的向哥哥声明：“我们一块儿玩的时候，我叫他们全变成中国人，还不行吗？”而哥哥一也不原谅，仍然是去告诉父亲。

“对呀！”

父亲的没理由，讨厌一切“非广东人”更是小坡所不能了解的。就是妈妈也跟着父亲学这个坏病，有一回他问母亲，父亲小的时候是不是来人？母亲居然半天儿没有答理他！还是妹妹好，她说：“东街上的小孩儿们全有来父亲，咱们的父亲也一定是来。”

“可是，妈妈要不愿意呢？”

“对了，仙！你看印度的小孩的小黑鼻，大白珠，红嘴儿，多么可呀！是不是？”

小坡对于这些人们，虽然有这样似乎清楚，而又不十分清楚的分别，可是这并不是说他准知他是那一人。他以为这些人都是一家的，不过是有的黄颜便长成一张黄脸，有的喜黑便来一张黑脸玩一玩。人们的面貌本来是可以随便变化的。不然，小坡把红巾往上一缠的时节，怎么能就脸上发黑，鼻觉得一块呢？况且在街上遇见的小孩们，虽然黑黄不同，可是都说来话，（他和妹妹也总是用来话谈的。）这不是本来大家全是来，而后来把颜稍稍变了一变的证明吗？况且一校门便看见那张红的新加坡地图，新加坡原来是一块圆不圆，方又不方，象母亲不兴时作的凉糕；这块凉糕上并没有中国，印度等地名；那末，母亲一来就说：她与父亲都是由中国来的；国货店看门的是由印度来的，岂不是本瞎说；新加坡地图上分明没有中国印度啊！母亲瞎说，什么四只耳朵的大老妖咧，什么中国有土地爷咧，都是瞎说：自然哪，这瞎说是很好听的。

“一定！来人是由上海来的，父亲看不起上海人，所以也讨厌来。不知父亲为什么看不起上海人？”小坡摇着说。

“对了！仙！”

“仙！赶明儿你长大了，要小孩的时候，你上那里去捡一个呢？”

的货漂亮俏的多。就拿洋娃娃说吧，不但他自己，连妹妹也是这样主张：假如她嫁的时候，一定到林老板那里买两个珠会转的洋娃娃，带到婆家去。

母亲说：“凡是不会说广东，福建话，而规规矩矩穿着洋服的都是上海人。”于是小坡装上海人的时候，必要穿好了衣裳，还要和妹妹临时造一新言语代表上海话。这话他们随时造随时忘，可是也有几个字是永远不变动的，如“香烟”叫“狗耳朵”把“香蕉”叫“老鼠”等等。外国洋鬼是容易看来的，他们的脸，鼻，发，珠，都有显然的特。可是他们的言语和上海人的一样不好懂，或者洋鬼全是由上海来的？哥哥现在学鬼话了；学校新来的一位上海先生教他们国语；而哥哥学的鬼话又似乎和上海人的国语不是一个味儿，这个事儿又透着有糊涂！在新加坡的人们都喜光着脚，唯独洋鬼们总是穿着袜，而且没看见过他们蹋拉着木板鞋满街走的，所以装洋鬼的时候，一定非穿袜鞋不可。妹妹本反对穿袜，也只好将就着不叫她穿。不穿袜的鬼很少见，可是穿军衣的鬼很多，于是小坡把那件宝贝折成一寸来宽，系在腰间，至少也可以当一条军人的带。至于鼻要一块等等是很容易的。一系上带，心里一想，鼻就了，珠便变成蓝。虽然有时候妹妹说：他的鼻还是很平，珠一也不蓝。那只是妹妹偶然脾气不顺，成心这么说，并非是小坡不真象洋鬼。

“我？”仙坡着辫上的红穗儿，想了半天：“我到西边印度人家去抱一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