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赵忠一上班就给我们显摆他在国外照的照片，他刚把照片摊在我的办公桌上，内线电话就响了，他接完电话就去了。我判断这个电话非同寻常，结果赵忠这一去就是两个小时。回来后，脸像茄一样难看。

我们四个人酝酿了两天，终于将致厅领导的一封信递给了肖福仁，信当然是我牵送上去的，没想到信一递，就在办公厅引起了轩然大波，各舆论都有，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主舆论站在了我们一边，看来群众的睛是雪亮的，我们在张、兴奋、不安、惶恐、期待、希望等复杂的情绪中度过了一个星期，终于在赵忠回国的前一天，肖福仁在人事长的陪同下亲自找我和黄小明、欧贝贝、朱大伟谈话，谈话是分别行的，令肖福仁吃惊的是我们四个人竟然群情激奋、众一词地直指赵忠的跋扈与专横。

赵忠气哼哼地坐在椅上，一连了两烟，然后黑着脸说：“正好大家都在，咱们开个务会吧。这可能是我给你们开的最后一次务会了，你们用不着张，我并不想兴师问罪，因为我已经没这个资格了。我只想给大家讲个故事。这个故事自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姑妄听之一》。有一天，酒纠宣觞政，约各言所畏。席间有闻其声而不见其形的一位老狐，自然也得循例回答。当问到老狐怕什么时，老狐说，我怕狐。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问他，人见了狐狸害怕可以理解，狐狸是你的同类，你怕什么？老狐笑着说，天下唯同类可畏也。凡争产者，必同父之；凡争者，必同夫之妻；凡争权者，必同官职之士；凡争利者，必同市之贾。势近则相碍，相碍则相轧耳。且雉者媒以雉，不媒以鹜；捕鹿者由以鹿，不由以羊豕。凡反间内应，亦必以同类，非其同类，不能投其好而，伺其隙而抵也。由是以思，狐安得不畏狐乎？连狐狸都害怕同类，人当然就更得害怕同类了，稍有不慎，就要遭人暗算啊！许智泰，咱们在一起工作五年了，平时你装得像老黄似的，我还真有忘了你是我的同类，你以为赶走我一个赵忠，综合二就是你的了？别梦了，告诉你，走了一个赵忠，还会来王忠、李忠、周忠。你也是老公务员了，难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也难怪，你当了十年副长确实怪可怜的，这样吧，临走前我告诉你几句箴言：你知官场为什么叫宦海吗？就是想当官的人太多了，那么为什么那么多人望洋兴叹呢？就是因为他们不懂得登船的方法。咱们共事五年了，你也当了十年副长了，我还真不忍心看着你望洋兴叹。记住许智泰，你要想在综合二搞民主，要先明白什么是民主。民主就是主民，你是民我是主，哪个主也不会喜暴民的，什么时候你从心里喜顺、愿意顺了，你就扒着船帮了。逆是人，顺是官，人如果不升华到官，你就得永远是只蚂蚁！”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他妈的，好像这次“政变”是我一个人来的似的，我望了一赵忠的位，心想，果真我坐到了长的位上会与赵忠不同吗？追逐权力的人哪个能自己的心狱？对于权力，得之窃喜，失之弥痛，扪心自问，我也不过如此。鲁迅说“运华盖何求，未敢翻已碰”试问从古到今运华盖者有几个人碰了？想到这儿，我还真对赵忠多了几分同情，因为我一直用副长的光看待长的位置，却从未设

回到家时，有些发昏，尽喝多了，但是我仍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我踉踉跄跄地走到饮机前，给自己倒了一杯冰，一气喝下去，冰冷的像是一把利剑刺到了我的胃里，别看我发昏了，但是心里透亮着呢！想起黄小明谈到的“朕文化”回来的路上我便有了不同的意见，我觉得应该改为“朕主义”更妥。为了证明我的正确，我走到书柜前，想找一本《中国历史》加以佐证。大概还是酒喝多了，竟然随手拿了一本鲁迅的书翻了起来，想不到歪打正着，竟看到了一句鞭辟里的话，说得是一针见血。鲁迅说，对中国老百姓而言，中国历史只有“想隶而不得的时代”与“暂时稳了隶的时代”这分明是佐证我的“朕主义”

黄小明沉默片刻，站起说：“许长，我只想把泰戈尔的一首诗送给你，如果你在黑暗中看不见脚下的路，就把你的肋骨拆下来，当作火把燃，照着自己向前走吧！”说着黄小明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然后摇了摇也去了。

很显然，历史是由一个个现实组成的，而不是由一个个理想组成的。没有人认为一粒沙有世界意义，也没有人认为一只蚂蚁有生命意义，但是没有意义正是它们最价值的意义，没有意义就是它们存在的理由。但是人毕竟不是沙和蚂蚁，别指望靠“朕”制服人们心中沉睡的兽，这只沉睡的猛兽只忠诚于不朽，而不是腐烂发臭的“朕”要知千百年来，使人类凌驾于动之上的不是散发着腐臭气味的“朕”而是思想，只有思想才是人类最崇的驯兽师。不要让历史变成牢笼，人类终归不是生活在历史之中，人类只生活在生命之中，而生命是属于大自然的，从来而且永远也不会属于腐臭的“朕”

想到这儿，我似乎有些酒醒了，我走到凉台前打开窗，邻居家养的一只公叫了起来，不知为什么，这只公一到黄昏时分就打鸣，都说一唱雄天下白，我们家楼下邻居家养的却一唱雄天下黑。很长时间我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此时此刻，我猛然明白了，因为这只从买来那天起就一直关在笼里，本没在大自然中生活过，哪儿知什么是黎明，什么是黄昏，早就颠倒黑白了。

过了一会儿，欧贝贝晃着去了，接着朱大伟也跟了去，只剩下我和黄小明。

我沮丧地说：“小明，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说实话，这是我平生喝得最痛快的一次酒，真是他妈的上下通透，这顿酒我们是中午开喝的，结果一直喝到了黄昏。我们离开小酒馆时，太红得像是天空被谁了一刀似的，漫天的玫瑰红像是红窟窿里汩汩涌的鲜血，滴滴地落在黑河里，我打车路过黑河时发现黑河的更黑了。

赵忠的话让我血往上涌。我正想酝酿几句振聋发聩的话予以回击时，赵忠猛然站起来，摔门而去。我们四个人呆呆地坐在座位上，谁也没有动。黄小明在翻着一本什么书，欧贝贝在看时装杂志，朱大伟在翻报纸，表面上好像只是一次普通的务会，但是我知每个人都从赵忠的话中听明白了结果，这次革命虽然革掉了一个赵忠，但是综合二什么都不会变，所以大家没有一胜利的觉，反倒像是错了什么事似的，我的心里更是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