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搞,工作组一走,我就驻进来。"刘华峰叹道,"还有二十多天就要开进啦,我真想多一点时间。"
周兴春道:"政委,我想通了。"
"不会那么快。我觉得这种事,要等到明年从战场上凯旋而归,才会彻底想通。谷默情绪怎样,崩溃了吗?他今年多大岁数?"
"21岁,服役两年了,是个独子。"
刘华峰沉默许久,摇摇头:"我们对不起他父母…让他吃好些,关押条件也改善一下。在判决之前,不要让他知道情况,以免精神崩溃。另外,让他写一个认罪悔过的材料,谈一谈是怎么堕落成罪犯的,供大家吸取教训,教育中用得着这个材料。他一句话,比我们说几十句还管用。让他发挥作用。"
苏子昂对刘华峰冷静而深远的思索吃惊,想一想,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点头道:
"我去探望他一下吧。"
刘华峰出去解手的时候,周兴春凑到苏子昂耳畔切齿道:"老兄,现在我看清了,你比我心狠。"
苏子昂说:"我知道你会这么看的。"
苏子昂来到关押处:一个废弃的弹药库。灯光雪亮,照得几十米外的草叶都历历可见。远处传来电视机里的球赛声。近些,是几畦菜地,带着湿漉漉的水汽,隐约有秋虫鸣叫。哨兵抱着枪缩在棉大衣里,跟呆子一样。苏子昂走很近了他才听到动静,连忙起立。苏子昂问:"你冷吗?怎么现在就穿起大衣了?"哨兵含糊其辞。苏子昂听出大概意思。
苏子昂立刻镇定下来:"别胡思乱想,绝不会的。谁这么说过?"
"我自己想的…,要不然,他们给我丢进来这么多东西干吗…还不是可怜我,让我吃好点再死。我…我好后悔。"谷默把脸扎进大衣领口痛哭。
苏子昂吃力地道:"改造自己,重新做人…"他说不下去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死到战场上。我绝不会逃跑,绝不会叛变,我会拼命打仗,真的…万一我活下来了,你们再枪毙我。我请求领导,让我上战场。求求你们哪,让我上战场…我不想白死了。我要上战场。"谷默重复地,神经质地哭叫着,四肢发抖。
苏子昂大喝:"够啦!老实告诉你,你玷污了人民军队的荣誉,你不配成为军人,你无权上战场!"
谷默愕然,颤声道:"我无权?…"
苏子昂目光再度落到纸片上,看出那全是求战书。写给团里的、师里的、军里的,还有写给军区党委和中央军委的。他说:"写吧,等你写完,我们替你转交上去,争取一下。"
"骗我,我知道的。什么戴罪立功啊,都是做梦…我、我完啦,彻底完啦。"谷默喘息几下,渐渐平静,"我把自己毁掉的,我对不起你,该坐牢我坐,该杀头就杀,我死无怨言。嘿,真悲惨,我跟做梦一样…"谷默凄婉地笑了。
"好好认罪,服从关押,有什么要求,跟哨兵说好了,我叫他们尽量满足你。"
"你…团长你要走啦?"
"你还有什么话?"
"我想下棋,想和你最后下一盘棋,我们以前说好的,你全忘了?"
苏子昂慢慢说:"对不起,那确实是怪我。谷默,你觉得自己身体行吗?明天再下好不好?"
"今天下。我一刻都不愿等了。"
苏子昂到门口唤进哨兵,让他跑步到自己宿舍取棋具。自己在门外凉风中来回踱步,乱糟糟地想:为他违反规定值不值得?他怎么会有下棋的脑子呢?他要是真的还能下棋,倒挺了不起。我不信他这次还能赢我…
哨兵胳膊下夹着棋盘,手里提个皮包,快步跑来。苏子昂问:"有谁看到你了吗?"
"政委看见了。他问我,我说你要和谷默下棋,我来不及编词了…"
"他怎么说?"
"他叫我不得告诉任何人。"
"站岗去吧。如果工作组人员来了,吆喝几声,让我听见。"
苏子昂把棋具端进屋里。谷默已经直直地坐在床架上,左手拿着个大桔子,正在吃。看见苏子昂胸前的棋具,忙把大半个桔子塞进嘴,双手朝桌面一橹,纸笔纷纷落地。
他把桔子吞下去,动情地道:"团长,我死也感谢你。"
苏子昂不语,将黑棋置于自己面前,谷默便将白棋托了过去。苏子昂在盘面两个星位上投下两枚棋子,意即继续被谷默让二子。谷默几乎看不出地点点头,脸庞增添了血色,右手插进棋盒,伸出来时,食中两指之间已轻巧地拈住了一枚白子,他啪地将它击上棋盘。接着,身体软软地摔倒,昏过去了。
苏子昂呆呆站立几秒钟,忽然产生意念:如果他现在就死该多好啊。他过去扶起谷默,试试鼻息,还活着,只是一时昏厥。他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抚摸着他的额头,凝视他惨白的面庞。忽然大惊:他手指碰到谷默头发,头发就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