辆车,"老刘,这是炮团的苏团长,这是一团刘奋团长。老孙,过来呀,见见老苏…"
苏子昂相当轻松地和各团领导认识了,亲切寒暄,仿佛上一辈子就相熟。都是团一级的干部,谈笑便相当放得开,相继掏出烟盒,彼此从对方盒里拈一根抽,又抢对方的精致打火机,佯嗔假怒,粗豪地笑。苏子昂为配合感情,也叼上支烟。他挺感谢吴团长替自己介绍,不费什么事就进了圈子。摹地有人跺了一脚,几乎是忍痛叫着:"苏团长,你真年轻啊。"众人立刻哑然。
苏子昂从外貌上看出,他们岁数普遍比自己大。正想挖苦自己两句,忽然发现他们笑容都硬在脸上了,再过会,又一起松开笑了。如先前那样攀谈,只是偶尔投来含蓄的一瞥。吴团长道:"快开始了,咱们进去吧。"拽住苏子昂胳膊。苏子昂随他人内,再次暗谢他解脱自己。他俩挨着落座,苏子昂凑过头去:"老吴,哪年兵啊?"吴团长告诉他自己是哪年兵,顺带把其他几位团领导的岁数、兵龄也告诉了他。介绍中,他口角始终保持些许微笑,眼睛却毫无笑意,末了"啊哟"一声:"你看你看,光顾介绍别人,老兄你还没把我对上号呐…"有意停顿凝视他。
"你不是吴团长么?!"
"我叫黄水根,三团政委。吴团长探家了。"
苏子昂大窘,心想这筋斗栽得丑。其他几位团长正诡笑着望他。他对黄政委又恼恨又佩服,自己叫他"老吴老吴"叫半天了,他现在才暴露身份,镇定得叫人害怕。苏子昂刚刚和各位见面,就为自己的自信付出了代价。他想,道歉哩还是反击哩?又想,道他妈的鬼歉,他把我当呆子展览。"哎哟老吴,不不老黄——看我都难改了,你可真沉得住气,无怪乎别人说,你要提师里政治部主任了,我完全相信。"
"嘻,肯定是你们周兴春散布的,非让他赔酒不可!回去告诉他,主任这位置,我上不去,他也上不去,"又一次停顿凝视,许久才道,"可能是从外头调人。假如我站在全局角度考虑,也是这样最妥当。"
此语一出,苏子昂真的有点喜欢他了,他整人整在明处,看问题不避忌讳不惧惨痛,一步到达终点。在这类人身上,不会有什么质量不高的苦恼。苏子昂心头乱算,却默然无语。面前若是个带敌意、才气很足的家伙,他会侃侃而谈机锋不绝;但他如果喜欢面前这人,稍受点感动便立刻口拙。
师机关的科长们杂沓地来到小礼堂门口,略让一让,再一股脑儿挤进门框,有十好几位。已坐定的团领导们或起立或欠身,忙着朝各方向握手、颔首、欢笑,仿佛竞赛似的,看谁更忙得厉害。苏子昂也做出亲热表情,不管认识与否,人家伸手他就握,肩膀也被人拍了好几下,对话都是半截对半截,才说到半道上就被下一位科长揽走。众人热闹一阵后,各寻位置坐下。虽然没有规定座位,但一落座职级就明朗了。团领导坐在当中宽大会议桌旁,科长们坐在外围窄条会议桌旁,师领导还没来,但麦克风已摆在铺着蓝色天鹅绒的台面上。四周茶杯盖叮当响,公务员执壶沿途充水,接着是各种拉链哧溜哧溜响,会议气氛陡然扑面。苏子昂测览几眼小本上的汇报提纲,忽觉身畔寂静,再朝前方望时,刘华峰和姚力军已经到位了,简直跟一道阳光落地那样又庄严又无声息。刘华峰个子矮,身段却益发挺拔地坐在藤椅内,目光缓缓绕场一周,速度均匀,没有在任何人身上留连。扫视完毕,便静坐不动。他的姿态一下子影响到全场,大家也陆续进人凝定状态。刘华峰身边的位置是师长的,此刻姚力军正立在这位置上,用目光点验人员,点罢坐下时,把藤椅稍稍往边一拉,再坐进去。这样,他就全不引人注意地从原先位置上偏开半米多,很自然地使刘华峰居于会场中心。由于9点钟才开始会议,上午就不再"休息"了,会议紧凑地开到吃饭时间,姚力军才宣布散会。满场椅腿嘎吱嘎吱响,大家起身展臂弯腰。苏子昂感觉饿得舒畅,开会比操炮更耗费体力。他随着团领导们朝招待所餐厅踱去,注意到科长们渐渐朝机关食堂方向去了,并没有谁挽留他们一道吃,他想这大约是惯例。刘华峰和姚力军最后出门,团领导们站下,一齐朝他们喊"留下吃吧"、"唉呀呀别走啦"等等,刘华峰微笑着摆摆手:"陈副参谋长陪你们,"简略应一句后,继续朝前走。
"请进吧,比不上你们团里油水厚哇。咱们吃宽敞点,六人一桌吧。"
团领导们步人餐厅,先不落座,站在桌边观看。六个八寸碟,摆成朵大梅花。
当中是红艳艳的海蟹,周围分别是:红烧四鸡腿、清蒸鲜黄鱼、辣子鸡丁、凉拌猪肚丝、菜心香交庀喝省F种虽不多,但是分量充足用料扎实,地道的团?干部传统。陈副参谋长笑眯眯地两手撵鸭子似的挥着:"坐啊坐啊,不够再添。"黄政委摘下大檐帽,就手朝屏风顶上一挂,众领导也随他脱帽挂到屏风顶上。苏子昂看见不远处有衣帽钩,但他不愿脱离群众,也把帽子挂到屏风立柱顶上。黄政委伸手朝桌面画了一圈:"老陈啊,你到咱三团时,三团待你是什么感情?你还差点意思嘛。"陈副参谋长连忙正色解释:"欠着欠着。下午还开会,规定不许上酒。各位想喝,晚上到我家去,茅台西凤我拿不出来,绵阳大曲还有半打,不满意你们就把我劈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