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我像40岁的人?”父亲说:“不像,他瞎猜。我不也像四十二三吧?”常发忧心忡伸;“你不要紧呀,老婆孩子都有了。我可什么也没有呀。”
父亲心里动一下,有负债感。寂静片刻,问:“你心里有人吗?”常发望着黑乎乎的屋顶出神,末了喃喃:“有个姑娘好像对我有点意思。”我的父亲若知道他想的是什么,这一夜肯定不会合限,会立刻跳起来,叫起来。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常发心里去,反而鼓励一句。“真有心上人,那个姑娘也愿意,那就试试么。”
父亲睡着了,对于身边发生的大事毫无所知。黎明时,他被一种急促紧迫的喧嚣惊醒,挣起身,听见是人喊马叫。
“别打,不能开枪,一打就会伤俩人!”
“从那边截,从那边截!”
“往西去了,西里西边!”
…
这声音来得迅猛,去得突然,一掠而过。我的父亲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急呼常发,却只见一个空被卷,哪里有半个人影?
警卫员陈发海冲进来,朝炕上一望,脸色立刻变白,顿足叫道“糟了,糟了,搞不好真是这兔崽子!”
“怎么回事?”父亲还算沉得住气,边穿衣边说。“沉住气讲。”
“蔚兴平陆家的姑娘被人抢走了。”陈发海说着又瞟一眼炕,我的父亲便不由得也看常发的空被卷。陆家是民族资本家,无论苏联红军来还是中国共产党来,他都给予很多支持,是重要的统战人士。蔚兴平是他在昭乌达办的商号。他家住一栋二层小楼,有一围将近两米高的院墙。父亲曾带着常发、陈发海等警卫员去过几次陆家,也见过常发与陆家的姑娘一块儿说话。当时并没在意。
陈发海继续报告。“夜里有人骑马跳过院墙。打更人说,黑人黑马,一下子就跃过墙头,跑到楼前,那马就立起来,前蹄搭上二楼。马上的人顺了马背窜上二楼窗户,破窗而入,把陆家姑娘夹在胳膊下,跳到马背上就跑。听到声音,家里人没堵住,惊动了部队上人,骑兵追出去,还不知能不能追上…”
父亲脸色很难看,这人是常发肯定无疑。红马夜里会看成黑马,那马会将前蹄搭上二楼,这种狗盗行径只有常发和他的枣红马能干得出来。
“这个畜生,自己找死!”父亲终于骂出一句。
那一刻,父亲脑子里闪过多少事。常发顺了人立而起的马背窜上陡壁,一条腰带帮助分区司令部摆脱七万日伪军的追击,而那腰带上又绣满了叫人生厌的红花。常发拔出双枪左右开弓,小树刀裁一般地折倒,又将屋檐上出头的橡子弹洞中心。常发举瓶痛饮,举碗欢饮、举桶豪饮、举坛狂饮…终于,他仿佛看到常发跪倒在黄永胜面前说:“我想,女人都是头一天骂我,第三天就离不开我了…”
陆家姑娘被抢,在商会和社会各阶层引起巨大愤怒、不安和骚乱。常发已是死罪难脱。骑兵频频出动追捕,地委和军分区也接连召开紧急会议,向社会上广泛做工作,进行自我批评。我的父亲承受了巨大压力,毕竟罪犯是他的警卫员。每当紧张的一天过去,父亲总要望着日历出一会儿神。
第三天,是父亲最焦躁不安的一天。傍晚时,他摔碎一个茶怀,便带了警卫班朝西北方向,驰入茫茫草原。在他内心深处,三天是一个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