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燕今天真有些像新娘似的羞涩不安。妈妈一定要请君才吃饭，而且还请了父亲的两位朋友作陪。照母亲的意思，虽然不勉要他们举行订婚那一仪式，但是总也要名正言顺地通知亲戚和最好的朋友一下。因此一个星期以前母亲就开始准备起来。她替晓燕了一件漂亮淡雅的墨绿绸夹袍，也替君才打了一件衣，了件外衣。今天晓燕就穿上了这件新夹袍，像新娘一般端庄而羞怯地坐在桌旁。往常父亲的朋友们来了，她喜和他们一起谈些问题，换一些意见…

“秀文，你也来喝一！”王教授好容易找到吴教授住的空隙，举起酒杯拿到妻面前“今天为了君才、老范、还有咱们的话匣老吴和彦文，你可大大地卖了力气。好！酬谢你一杯！”

“唉呀，不提这个还罢了，一提这个…”吴范举教授不等王教授开，又晃着圆亮的大脑袋滔滔地开了话匣。“自古以来，官越越富，教书越教越穷。到了中华民国，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索薪运动…一年，两年，三年，晓燕你数着！从民国六年我开始教书起，一直索到如今，整整一十八年，我参加索薪足足有了四十八次！不，不，有五十多次了。…说的倒还好听：大学教授国家栋梁，连车费每月薪金二三百大洋，可是，给到你手里的是什么呢？闹半天原来是一张空支票！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甚至半年一文不发。…这，正如老百姓所说，人是官的，肚不是官的，它一日三餐绝不留情。于是只好当当、借帐、求亲告友，日坐愁城。吃了这顿，有时要愁那一顿。可是

“对呀，老范，今天怎么啦？”王教授也接上一句。

“夫！夫！”淘气的三妹凌燕跟在晓燕的后用小手指着愉喊：“大！大！夫！夫！…”

《清华周刊》都是哪些同学在主办哪？

办得好！好！”不等回答，他又把大拇指冲着范教授和王教授一伸，老范，老王，你们看过没有？最近我是每期必读。别看是学生们办的，可是，那里面的内容，那里面的见解，当之全国的大刊而无愧！我看比《读书生活》有些地方还要明…‘不平则鸣’，看看现时的情况，难怪学生们大声疾呼…革命、救国。我是年岁到啦，老而无用啦，然而忧心如焚则还不能自己也…”他连连摇着，小睛了忧愁的光。又喝了一酒，才好容易停止了说话。

晓燕红着脸，躲着姑姑枯的睛里面那羡慕的；也躲着愉不时回瞅她的温存的睛。她羞地坐了一会儿，就站起给一直沉默不大开的范维周教授夹过一些菜，说：“范伯伯，吃呀！今天您怎么这么沉闷？”

“不。”王夫人用手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看着旁边的晓燕笑“晓燕可是不会烧菜呢。将来，我来替你们烧菜好吧？看，吴教授总是抬举我。”

王夫人接过酒杯喝了一，吴教授立刻也举着酒杯赶了过来“嫂夫人一杯！为你们夫妇，为晓燕和君才的幸福…来，晓燕，老伯也敬你一杯！”

这时王夫人解下了漂白围裙，穿了一件灰的呢料旗袍，安详地走屋里来。吴教授看见了，第一个站起来招呼，又开了话匣：“秀嫂，来，来，多谢！多谢！我刚才还在夸你炒的菜好吃。就是一块臭豆腐，只要一经你的手，也立刻味异常。享受味，这也是人生一乐…好，好，坐下吧，一起来吃！”

她是有意识地在给这些级知识分工作。但是今天，母亲虽然没有明说在给她和郑君才行订婚礼，可是，从大家的吻中，从姑姑的中，尤其从妹妹们的伶俐的小嘴中她完全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晓燕给母亲搬过一把椅，王夫人坐下了。她温存地看着丈夫和朋友们微微一笑说：“没有什么好菜，随便吃一，”她特别看了愉一，伏在他耳边关切地轻声说：“饿了吧？多吃一！”愉不好意思似的看着这位慈母一笑：“谢谢。你受累啦！”

范教授约莫六十多岁，留着白的小胡，穿着一件污旧的沾了许多油迹的古铜的绸夹袍。他的动作是迟缓的，没有生气的，半天，才慢慢地抬起问：“鸿宾，老吴，你们国立大学欠薪欠到几月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