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言的父亲大得其力，每事优待。

杜亮：“你又说笑话，才学在他腹中，如何济得我的饥寒？”

你我是个下人，但得饱衣，寻觅些钱钞家，乃是本等；却这般迂阔，什么才学，情愿受其打骂，可不是个呆！”

自此阿寄听了老婆言语，缄结，再不预其事，也省了好些耻辱。正合着古人两句言语，是：“闭藏，安牢。”

不则一日，徐哲忽地患了个伤寒症候，七日之间，即便了帐。那时就哭杀了颜氏母，少不得衣棺盛殓，些功果追荐。过了两月，徐言与徐召商议：“我与你各只一，三兄弟到有两男三女，一分就抵着我们两分。便是三兄弟在时，一般耕，还算计不就，何况他已死了。我们日夜吃辛吃苦挣来，却养他一窝吃死饭的。如今还是小事，到得长

“他们有的，不过是爵位金银二事。”

杜亮笑：“金银，我命里不曾带来，不这个指望，还只是守旧。”杜明：“想是打得你不利，故此尚要捱他的。”

杜明：“却元来又救不得你的饥，又遮不得你的寒，他何用？当今有爵位的，尚然只喜趋权附势，没一个肯怜才惜学。

说话的，这杜亮才恋主，果是千古奇人。然看起来，毕竟还带些腐气，未为全。若有别桩希奇故事，异样话文，再讲回来。列位看官稳坐着，莫要急，适来小这段小故事，原是话，还未曾说到正传。那正传却也是个仆人。他比杜亮更是不同，曾独力与孤孀主母，挣起个天大家事，替主母嫁三个女儿，与小主人娶两房娘，到得死后，并无半文私蓄，至今名垂史册。待小慢慢的来，劝谕那世间为仆的，也学这般尽心尽力帮家活，传个名；莫学那样背恩反噬，尾大不掉的，被人唾骂。

徐哲尚肯服善，听他一两句，那徐言、徐召是个自作自用的，反怪他多嘴，声叱喝，有时还要奉承几下消拳。阿寄的老婆劝：“你一把年纪的人了，诸事只宜退缩算。他们是后生家世界，时时新，局局变，由他自去主张罢了，何苦定要多，常讨恁样凌辱！”阿寄：“我受老主之恩，故此不得不说。”婆：“累说不听，这也怪不得你了！”

杜亮：“多承贤弟好情，可怜我兄的，但我主这般博奥才学，总然打死，也甘心服事他。”遂不听杜明之言，仍旧跟随萧颖士。

到得徐言辈掌家，见他年纪有了，便有些厌恶之意。那阿寄又不达时务，遇着徐言弟兄行事有不到，便苦规谏。

当路若能如杜亮，草莱安得有遗贤？

萧颖士日常亏杜亮服事惯了，到得死后，十分不便，央人四寻觅仆从，因他打人的名了，那个肯来跟随？就有个肯跟他的，也不中其意。有时读书到忘怀之，还认杜亮在傍，抬不见，便掩卷而泣。后来萧颖士知得了杜亮当日不从杜明这班说话，不觉气咽中，泪如泉涌，大叫一声：“杜亮！我读了一世的书，不曾遇着个怜才之人，终沦落；谁想你到是我的知己，却又有无珠，枉送了你命，我之罪也！”言还未毕，中的鲜血，往外直，自此也成了个呕血之疾。将书籍尽皆焚化，中不住的喊叫杜亮，病了数月，也归大梦。遗命教迁杜亮与他同葬。有诗为证：纳贿趋权步步先，才曾见几人怜。

你这段话文，在那个朝代？什么地方？元来就在本朝嘉靖爷年间，浙江严州府淳安县，离城数里，有个乡村，名曰锦沙村。村上有一姓徐的庄家，恰是弟兄三人。大的名徐言，次的名徐召，各生得一；第三个名徐哲，浑家颜氏，到生得二男三女。他弟兄三人，奉着父亲遗命，合锅儿吃饭，并力的耕田。挣下一儿，一骑儿。又有一个老仆，名叫阿寄，年已五十多岁，夫妻两，也生下一个儿，还只有十来岁。那阿寄也就是本村生长，当先因父母丧了，无力殡殓，故此卖在徐家。为人忠谨小心，朝起晏眠，勤于作。

杜明：“只这两桩尽勾了，还要怎样？”杜亮：“那爵位乃虚之事，金银是臭污之，有甚希罕？如何及得我主人这般才绝学，拈起笔来，顷刻万言，不要打个稿儿。真个烟云缭绕，华彩缤纷。我所恋恋不舍者，单他这一件儿。”杜明听得说他的才学，不觉呵呵大笑，：“且问阿哥：你既他的才学，到饥时可将来当得饭吃，冷时可作得衣穿么？”

不想今日一顿拳，明日一顿，打不上几年，把杜亮打得渐渐遍疼痛，内吐血，成了个伤痨症候。初日还勉趋承，次后打熬不过，半眠半起。又过几时，便久卧床席。那萧颖士见他呕血，情知是打上来的，心下十分懊悔，指望有好的日。请医调治，亲自煎汤送药。捱了两月，呜呼哀哉！萧颖士想起他平日的好，只涕泣，备办衣棺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