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生接了钥匙，一径踱上山来，端的好夜景：栖鸦争树，宿鸟归林。隐隐钟声，知是禅关清梵；纷纷烟，看他比屋晚炊。径僻少人行，惟有樵夫肩担下；山无客至，并稀稚侯门迎。微茫几疏星，前相引，灿烂一钩新月，木末来邀。室内知音，只是满堂木偶；前好伴，无非对座金刚。若非德重鬼神钦，也要心疑魑魅至。直生走庵门，竟趋禅室。此时明月如昼，将钥匙开了房门，在佛前长明灯内个火起来，在房中了。到灶下看时，钵内有炊下的饭，将来锅内一，又去倾瓶倒罐，寻些笋木耳之类好些事来。笑：“只可惜没得几杯酒吃吃。”把饭吃饱了，又去烧些汤，些茶起来吃了，走房中。掩上了门，展一展被卧停当，息了灯，倒便睡。

殓，特请去佛事，事在今夜。多年檀越人家，怎好不去得？只是官人已来到此，又没有不留在庵中宿歇的。事两难，如何是好？”直生：“我不宿此，别无去。”竹林：“只不知官人有胆气独住否？”直生：“我辈大丈夫，气吞湖海，鬼所畏，有甚没胆气！你每自去，我竟到用中自宿罢。”竹林：“如此却好，只是小僧心上过意不去，明日归来，罚一个东请罪罢。”直生：“快去，快去，省得为我少得了衬钱，明日就将衬钱来破除也好。”竹林就在腰间解下钥匙来付与直生，：“官人，你可自去开了门歇宿去，肚中饥饿时，厨中有糕饼，灶下有见成米饭，多有，随你权宜吃用，将就过了今夜，明日绝早，小僧就回。托在相知，敢如此大胆，幸勿见责。”直生取笑：“不要开门去，撞着了什么避忌的人在里，你放心不下。”竹林也笑：“山庵浅陋，料没有妇女藏得，不妨，不妨。”直生：“若有在里，正好我受用他一夜。”竹林：“但凭受用，小僧再不吃醋。”大笑而别，竹林自下山去了。

鬼叹息了一会，方说：“小弟不幸去世，不上一年，山妻房氏即使改嫁。嫁也罢了，凡我所有箱匣货财、田屋文券，席卷而去。我止一九岁儿，家财分毫没分。又不照他一些，使他饥寒伶仃，在外边乞丐度日。”说到此，岂不伤心！便哽哽咽咽哭将起来。直生好生不忍，便：“你今来见我之意，想是要我收拾你令郎么？”鬼：“幽冥悠悠，徒见悲伤，没告诉，特来见足下。要足下念平生之好，替我当宜一说，申此冤。追家财，付与吾，使此得以存活。我瞑目九泉之下，当效结草衔坏之报。”直生听罢，义气愤愤，便：“既承相托，此乃我上事了，明日即当往见县官，为兄申理此事。但兄既死无对证，只我说有何凭据？”鬼：“我一一说来，足下须记得明白。我有钱若，粟若，布帛若，在我妻边，有一细帐在彼减妆匣内，匙钥系上。田若亩，在某乡。屋若间，在某里。有文契在彼房内紫漆箱中，时常放在床上。又有白银五百两，寄在彼亲赖某家。闻得往取几番，彼家不肯认帐，若得官力，也可追。此皆件件有据。足下肯为我留心，不怕他少了。只是儿幼小无能，不是足下帮扶，到底成不得事。”直生一一牢记，恐怕忘了，又叫他说了再说，说了两三遍，把许多数目款项，俱明明白白了。直生：“我多已记得，此事在我，不必多

一时间睡不去，还在翻覆之际，忽听得扣门晌。直生自念庵僧此时正未归来，邻旁别无人迹，有何人到此？必是山魑木魅，不去理他。那门外扣得转急，直生本有胆气，毫无怖畏，大声：“汝是何，敢来作怪！”门外：“小弟是山下刘念嗣，不是甚么怪。”直生见说话来，侧耳去听，果然是刘念嗣声音，原是他相好的旧朋友，恍忽之中，要起开门。想一想：“刘念嗣已死过几时，这分明是鬼了。”不定起来。门夕外：“你不肯起来放我，我自家会走来。”说罢，只听得房门矻矻有声，一直走房来。月亮里边看去，果然是一个人，踞在禅椅之上，肆然坐下。大呼：“公言！公言！故人到此，怎不起来相揖？”直生：“你死了，为何到此？”鬼：“与足下往来甚久，我元不曾死，今见在，怎么把死来戏我？”直生：“我而今想起来，你是某年某月某日死的，我于某日到你家送葬，葬过了才回家的。你如今却来这里作怪，你敢我怕鬼，故戏我么？我是铁汉字，胆气极壮，随你甚么千妖百怪，我决不怕的！”鬼笑：”不必多言！实对足下说，小弟果然死久了，所以不避幽明，昏夜到此寻足下者，有一腔心事，要诉与足下，求足下一臂之力。足下许我，方才敢说。”直生：“有何心事？快对我说。我念平日相与之情，倘可用力，必然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