霆喝月的力量，终不敌排山倒海的神威，只抵抗了三分钟工夫，唏唎唿喇倒断了六株。连那海楠和几株可称梁栋之材的都连带土，飞云霄，不知飘到哪里去了。这当儿，只听那梨林边，一个大孩领了八九个狂童，呼雷动，摇顿足地喊：“好了！好了！倒了！倒了！”谁知这些童儿不喊犹可，这一喊，顿时把几个乌嘴油脸的小孩，变了一群青面獠牙的妖怪，有的摇着驱山铎，有的拿着迷魂幡，背了骊山老母的剑，佩了九天玄女的符，踏了哪咤太的风火，使了齐天大圣的金箍，张着嘴，瞪着，耀武扬威，如似海地直向凤孙边扑来。凤孙这一吓，直吓得魂魄飞散，，不觉狂叫一声：“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正危急间，忽听面前有人喊：“凤孙休慌，我在这里。”凤孙迷离中抬一看，彷佛立在面前是一个浑白衣的老妇人，心里只当是观音显圣来救他的，忙又叫：“菩萨救命呀！”只听那人笑：“什么菩萨？菩萨坐在桌儿上呢！”凤孙被这话一提，心里倒清了一半，重又定细认了一认，呸！哪里是南海白衣观世音，倒是个北京纨袴庄稚燕，嘻着嘴立在他面前。看看自己还坐在佛桌旁的一张大椅上，炉里供的藏香只烧了一寸，冈飞了，梨林、桃径迷了，童儿妖怪灭了，窗外半钩斜月，床前一粒残灯，静悄悄一些风声也没有，方晓得刚才闹轰轰的倒是一场大梦。想起刚才自己狼狈的神情，对着稚燕倒有些惶愧，把白日托他到连公公那里谋的事倒忘怀了，只顾有要没地：“你在哪儿乐？这早晚才回来！”稚燕：“阿呀呀，这个人可疯了！人家为你的事，脚不着地跑了一整夜，你倒还乐呀乐呀地挖苦人！”凤孙听了这话，才把番菜馆里递给他汇票、托他到连公公那里讨准信的一总事都想起来，不觉心里的一，忙问：“事情办妥了没有？”稚燕笑：“好风凉话儿！天下哪儿有这么容易的事儿！我从番菜馆里来，曾敬华那里这么闹的的窝儿，我也不敢踹，一气跑上连公公家里，只约会的事不会脱卯儿的，谁知还是扑了一个空。老等了半天，不见回来，问着他们，敢情为了预备老佛爷万寿的事情，内务府请了去商量，说不定多早才回家呢。我想横竖事儿早说妥了，只要这边票儿去，自然那边官儿送上来，不怕他有红孩儿来抢了唐僧人参果去，你说对不对？”凤孙一听“红孩儿”三个字，不觉把梦中境界直提起来，一面顺说：“这么说，那汇票你仍旧带回来了？”一面呆呆地只想那梦儿，从那一群小孩变了妖怪、扑上来想起，直想到自己放了上海、稚燕踢门狂喊，看看稚燕此时的形状宛然梦里，忽然暗暗吃惊：“不好了，我上了小人的当了！照梦详来，小孩者，小人也，变了妖怪扑上来，明明说这班小人在那里变着法儿的捉我。小径者，小路也，已经有人比我走在里，我是没路可走的了。若然要走，必然惹起风波。”想到这里，猛地又想起梦醒时候，看见一个白衣老妇，不觉恍然大悟：“这是我一向虔诚供奉了观音，今日特地来托梦醒我的。罢了！罢了！上海我决计不要了，倒是十二万的一张汇票，总要想法儿骗回到手才好。”想了一想，就接着说：“既然你带回来，很好，那票儿本来差着，你给我改正了再拿去。”稚燕愕然：“哪儿的事？数目对了就得了。”凤孙：“你不用，你拿来，看我改正，你就知了。”稚燕似信不信的，本不愿意掏来，到底碍着凤孙是主儿，不好十分掯着不放，只得慢慢地从靴页里，挪到灯边远远地一照：“没有错呀！”一语未了，不防被凤孙劈手夺去，就往自己衣袋里一。稚燕倒吃了个惊：“这怎么说？咦，改也不改，索收起来了！”凤孙笑：“不瞒稚兄说，票是没有错，倒是兄弟的主意打错了。如今想过来，不这事了。稚兄兴，倒是稚兄去替了吧！兄弟是情愿留着这宗银，去孝敬韩家潭袋底的哥儿儿的了。”稚燕起来：“岂有此理！你这话到底是真话是梦话？你要想想，这上海的缺，是不容易谋的！连公公的路，是不容易走的！我给你闹神闹鬼，跑了半个多月，这才摸着边儿。你倒好意思，轻轻松松说不要了。我可没脸去回复人家。你倒把不要的理说给我听听！”凤孙仍笑嘻嘻地：“回复不回复，横竖没有我的事，我是打定主意不要的了。”那当儿，一个是斩钉截铁地咬定不要了，一个是面红颈赤地死问他为何不要呢；一个笑瞇瞇只赖，一个急吽吽无非撒泼。正闹得没得开，忽听砰的一声，房门开，走一个家人，手里拿着一封电报，走到凤孙旁：“这是南边发来给章大人的。”说着，伸手递给凤孙，就回走了。凤孙忙接来一望，知是从杭州家里打来的，就吃了一吓，拆开看了看，不觉说声“侥幸”，就手递给稚燕：“如今不用争吵了，我丁了艰了！”稚燕看着，方晓得凤孙的继母病故，一封报丧的电报。到此地位，也没得说了，把刚才的一团怒火霎时消灭，倒只好敷衍了几句安的话，问他几时动。凤孙：“这里的事情料理清楚，也得六七天。”当时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