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你去的这地方可真没悬念。"
许三多笑得哽住:"是啊是啊。"
"好了点吗?"
"好了。没有问题了,我很快就回去,昨晚我都在想回去。"
他是以从未有过的热情洋溢在接着这个电话。
袁朗在那边干咳了一声:"许三多…公事和私事,我先说哪件?"
"当然公事。"
现在的袁朗看起来有些狼狈,他身后的许一乐,在这间军人的办公室里更加格格不入和畏缩,但那不妨碍他尽可能挤在电话旁边。
"我们要参与一场大规模的联合军事行动,是国与国之间的,我的预备人员名单里有你一个。"
许一乐在旁边着急:"那件事那件事!"
袁朗再次地苦笑,他已经应付了许一乐许久,到了深知其人。
许三多在疑惑着话筒外的那个人声。他已经预感到不祥。
袁朗:"私事…是打这个电话主要为这件私事,你知道多费劲。你家里┦隆许三多,你大哥就在我旁边,他找你找得很辛苦,你家里出了事。"
"说吧,队长。"
袁朗一只手下意识地擦着桌边,要擦去些并不存在的污痕,他很难有这种焦躁的动作:"你父亲,跟人合伙开个小矿,私下里买的炸药就囤在家里,保管不善,炸了。"
许三多沉默,麻木感渗透了全身。
大哥是被逼得从家逃出来的。他能想到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通知我,然后去远离这些烦扰的随便什么地方。逃避,简单说就这两字。
那辆通信车都已经驶走了,许三多仍坐在接电话的位置,他在让自己恢复。成才在旁边陪他站着,他帮不上忙,或者说他能帮上的只有这个。远处高城连走带跑地过来,后边跟着甘小宁和马小帅。
许三多的背包在被甘小宁做最后的加固,成才看着,马小帅等着,许三多站着。
高城担心地看着许三多:"脸又皱上了。许三多,昨天你想通了,你以为你想通了就万事亨通吗?过日子就是问题叠了问题,你能做的就是迎接这些问题。像打仗一样,未必给你准备。走吧,小帅,你得一路飞车。"
他看着许三多调整着自己的心情和表情。
许三多又恢复到了昨天之前:"连长…"
"清清心火。眉头打开了。"一边说一边拿着包,把许三多拥到了帐口,"这样走你就又败了。"
许三多继续:"连长,你去整整容吧!"
"啥!"高城太高兴了,他对着的已经是一个能正面对待所有难事的人了。许三多在一片表示赞同的声音中被拥了出去,高城摸着脸上的大疤乐了。
许三多与马小帅在检票口外分手。
许三多:"我走了。"
马小帅:"笑一笑啦。"
说是笑一笑,但碰上那样的事,许三多能挤出的只是嘴角的一下嚅动,他走向检票口。
许三多通过检票口走向那列车,身后的马小帅迅速被他忘却了,他立刻沉浸于还未见到的那场家庭灾难。
马小帅突然在身后呼喊:"班长,你看我!"
许三多回头看,马小帅猛地起了一下高,看起来他像是想凭空一下子蹦过栅栏,那只是个开端,马小帅拿出一个侦察兵的浑身解数,落地时翻了一个空心筋斗,那也只是第一个,马小帅接二连三地翻着空心筋斗,在车站外的人群中,随着正赶往列车方向的许三多前进。
笑容终于浮现在许三多脸上,伤感的、感激的,但也是愉悦和发自内心的。
他最后看了看那个在栅栏外发着疯的家伙,赶向他的火车。
我尽力,我会尽力…让你们给我的笑容留到最后,不,永远像做三百三十三个大回环一样,一个人的战争。
许三多惶然地站在家乡车站外,一个让他完全感觉陌生的地方,广场、商用楼、喷泉,尽管是现代工艺的千篇一律和急就,而且不管多少建筑都会被人填满,但他当年离开这里的时候,这里只是集市和平房。
许三多顺着田埂走向山里掩映的上榕树村,自家的村落。不是农忙,水稻田里也清清闲闲的没个人,村子现在离公路很近,有些东西变了,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
有人看着他,但那是看稀罕,没人认出这个制服家伙就是当年的许三呆子。
进村口便是小卖部,七扭八歪的名字叫个拥军爱民大成百货,那份狗屁不通叫许三多多看了几眼,他走向家的方向。
一个半老头子从小卖部里扑了出来,一把把给许三多逮住。那是成才他爸,此地的村长。
"是许三多吧?可不是许三多嘛!我刚才瞧你多一会儿呢!我还以为是我儿子回来了!许三多,我儿子啥时候回来?"
许三多:"老伯您…"
村长:"成才!成才!娘的,天天跟我儿子扎堆,你连他爸都不认了!你怎么还回来?这种时候你回来管什么用?"
许三多忽然发现成才他爸认出自己时不是惊喜而是惶恐,话音未落便先往周围看了一个遍,确定没人注目便揪他进小卖部,外间不算安全,还要进里间。
许三多:"成伯,这是…"
村长:"别想啥荣归故里了,你家人现在就是被人抓的特务。"他把许三多搡进屋,最后看了一次外边,然后关上了门。
许三多坐下,一切被成才他爸搞得惶恐不安,老头子从外边进来,许三多什么没来及问,先被他嘘了一声。
"躲什么?成伯。"
"人哪!除了人还有什么要人躲的?追债的、讨命的、整事的,什么都有,全冲着你家的。"
"出人命了吗?"
"伤了俩。对,还有要医药费的,现在开出的单子小十万。"
许三多又坐下擦着汗,再坚强现在也是一头雾水的茫然。
"怪就怪村后那片石灰岩。你二哥跟你爸说那是建材,是钱,你爸说整呀,就整。全村都起劲,集资,都不用我这村长动员,都说一本万利,现在石头能卖┣…我就跟你爸说,开矿那炸药千万小心点,他说没事,锁着呢。炸药这玩意是锁不锁的事吗?没开工,爆了,你家新房倒了半片,邻家玩完三分之一,还捎带着全村玻璃。"
天不热,可许三多一劲在擦汗,似乎出不完的汗:"我爸他呢?"
"拘留了。我亲送他上的车。是好事,许三多,要在这他会急死。你大哥扛不过早跑了,就剩你二哥…"
外边有人敲:"拿包烟。"
"等会儿…你二哥倒是能患难的主…"
"万宝。快点。"
"说他他就来了。全村除你二哥没抽这烟的主——二和,你家这么大事你还抽这么贵烟,烧钱哪?"
一个会被城里人看成乡下人,乡下人看成城里人的家伙站在外边,阴着脸,烦恼、厌倦、不耐烦,种种的负面情绪让他的年龄也难辨:"二十万搞定这事,合成烟二万包,我省这二万分之一干吗?"
他怔住,因为许三多也随之探头,二和本来就是一副厌恶的表情,现在做了个更加厌恶的表情。
村长表着功:"看谁回来了。我反应快,见了他就让躲着,要不你家又得让人围了。"
"他有什么好躲的?人又能把他怎么样?回来抹把眼泪,一撅屁股做回他的大头兵。没能耐就是好,躲都不用躲。"
许三多委屈地叫道:"二哥。"
二哥终于仔细看了看他,他厌恶的是这世界和现在的事情,对这个小弟还是亲情犹在的:"你实在该挑早些日子回来的,那时咱家过得还是不错的。"
然后他走了。
许三多愣住,村长叹着气:"你这哥还真有个哥哥样。"
许三多终于明白那意思,拎起了包追上。
许二和走着,许三多追着,众人都认识的二和和众人都不认识的三多同样让村人敬而远之。
许二和终于从拆开的烟盒里拍出一支示意,许三多摇头,二和叹口气点上:"谁告诉你的?你回来干什么?"
"大哥。他去了我们队里。"
"这孙子,原来去你那了。"
"二哥,他是咱们大哥。"